第8章 青石碑上的矿灯苔

清明雨把矿区柏油路泡成墨色,温姝桃攥着安月娥的工装裤管,雨靴里灌满煤渣与紫云英的碎瓣。祝家祖坟在东头矸石山背阴面,青石碑上爬满洗煤厂飘来的铁锈苔,碑座压着的雷管包装纸被风掀起一角。

“这是姑姥姥。“安月娥的雨披擦过碑沿,PVC材质在潮湿空气里吱呀作响。祝惟徵突然拽住温姝桃的围兜绳,这个四岁不到的男孩的手劲在雨里格外大——她这才看清碑上照片镶在矿灯形状的相框里,玻璃裂痕沿着女工帽的安全带蜿蜒,像道未愈合的旧矿道。

供品摆出来时,温姝桃正用柳枝戳碑脚的蚂蚁窝。锡箔元宝里裹着矿务局特供的酥皮点心,油脂渗过包装纸,在青石板上洇出齿轮状的油晕。安月娥点燃的防风火柴突然被雨打灭,祝惟徵掏出温舒鹤给的磁铁,在碑座锈钉上蹭出蓝火花。

“桃桃来。“安月娥往孩子掌心塞了块镜煤,断面映着碑文里“三八红旗手“的鎏金字。三岁的温姝桃学样把煤块按在照片上,煤晶里的云母片忽然反光,惊飞了栖息在高压电塔上的灰斑鸠。她踉跄后退时踩到未燃尽的纸钱,胶底鞋腾起的青烟混着焚香,在雨帘里织成挽联。

“坍塌的供土堆里露出半截搪瓷缸,温姝桃用柳条勾出来时,缸里黏着变形的铝饭盒,盒盖上用钢钉刻的“安“字还沾着九十年代的煤精粉。

雨势骤急,安月娥的劳保雨披兜住两个孩子。温姝桃嗅着橡胶味啃饭盒边缘,乳牙在铝皮上硌出月牙痕。祝惟徵突然掰开块槐花饼塞她嘴里,甜腻混着碑前陈酿的辛辣,激得小姑娘把供酒当雨靴里的积水乱踢。

归途抄近穿过废弃矿道时,安月娥的矿灯帽映亮洞壁的逃生指示牌。温姝桃腕上的银镯撞出回声,1998年的刻痕在绿荧光线里活过来。祝惟徵突然说姑姥姥的魂住在帽灯里,因为矿上人都说她是为护住通风设备才被埋的。

温姝桃吓得把镜煤塞进干妈口袋,黑石头却粘住了工作证的塑封膜。安月娥背她出巷道时,孩子腕间的银镯卡在顶板支护架的裂隙里,拽落簌簌煤灰如黑雪。雨停了,洗煤厂排水沟漂来未烧尽的纸船,船头别着的绢花浸饱了柴油,在夕阳下开成永不凋谢的工业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