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绿营

“大纲兄弟,碧滩汛去吗?”石镇仑轻车熟路地同这位水寇头子打招呼。

连续遇到两个水寇头子,得知撑排的这位是罗大纲,彭刚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意外的。

毕竟罗大纲也是常年活跃于黔、浔、郁三江的天地会艇军武装。

天地会不开工资,浔州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抢劫又不是天天都有的抢,人家也要出来打工吃饭的嘛。

“去,石家兄弟快上船!咱们顺路,我正好要去江口圩卖鱼售木。”罗大纲停稳排,热情地挥手示意他们上排。

看着石镇仑毫无顾忌地上了罗大纲的木排,彭刚也跟在石镇仑身登上木排。

一路上,罗大纲和石镇仑攀谈了起来,所谈之内容无非是吐槽鱼木价格一天比一天贱,粮价一月高过一月,生活艰难之类的。

石镇仑不失时机地向罗大纲传教,邀请罗大纲加入拜上帝教,共拜上帝真神,一同斩妖除魔。颇有些中二的味道。

罗大纲认为拜上帝教神神叨叨,事事避着官府,难成大事,听说每隔几天还要做什么礼拜。此时的罗大纲对拜上帝教不感兴趣,也受不了这样的约束。

天地会扎根两广多年,此时广西天地会势头正盛,风头远远压过拜上帝教。

道光二十六年,任文炳、李观保所部天地会艇军在浔江下游起事,去年罗三凤部天地会于平乐起事,他罗大纲也借机于荔浦起事,一度攻入永安州城。

只可惜天地会的成员鱼目混珠,组织松散,进城之后弟兄们只想抢一把散伙。

罗大纲所带的天地会人马很快被集合起来的绿营团练击溃,他不得不重新回到江上干起老本行,蛰伏起来等待机会。

近来贵县的张嘉祥,武宣的陈亚贵、梁亚九、江口圩的田芳、象州的区振祖等天地会头目蠢蠢欲动,隐隐有起势的苗头。

这让罗大纲看到了卷土重来的希望,或许下次举事,天地会能成事打进省城桂林也说不定。

况且论基督教教龄,罗大纲要比洪秀全的教龄还要长。

罗大纲不仅反过清,也曾抗过英。

鸦片战争期间,罗大纲参加过广州北郊升平社学筹建的民间抗英组织平英团。

闯荡广州期间,罗大纲就与当地的白莱谟、伊理等传教士等人有所往来,常年寄居教堂,拜过耶稣。

论对正儿八经的基督教教义了解,洪秀全未必比得上罗大纲。

罗大纲身为天地会的资深头目,天地会目下隐隐有成事的希望曙光,他没有理由选择在这个时候半途脱离天地会,改换门庭,加入拜上帝教。

“这位兄弟不像是粗人?看起来是位相公?”罗大纲被石镇仑传教传得有些烦了,偏头找彭刚搭话。

“以前是,很快就要成烧炭工了。”彭刚自嘲道。

“彭兄弟是去年我们贵县县试第二的童生,也入了咱们拜上帝会。”石镇仑插了一句。

“我罗大纲今天走运,碰上文曲星了。”罗大纲道。

“读书好啊,读书以后能做大官,不像我这等打鱼放排的粗人,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饥一顿饱一顿,没意思。”

“做满清朝廷的官更没意思。”彭刚接过罗大纲的话茬,“英雄不问出处。不做河里缩项鳊,要做海中昂头龙。打鱼的也能出人中龙凤。”

“不做河里缩项鳊,要做海中昂头龙。”罗大纲跟着轻声念了一遍,好奇地问道。

“能说出这等豪言的,是个人物,这话谁说的?”

“陈友谅。”彭刚回道。

“你说我像陈友谅?”罗大纲觉得这位相公倒不迂腐,也没读书人的架子,有点意思。

“不。”彭刚指了指木排上带着盐渍的空麻袋说道。

“你更像张士诚。”

这罗大纲,除了打鱼放排,也没少做私盐生意。

“哈哈哈,不好不好,张士诚的结局没比陈友谅好到哪里去。”罗大纲大笑着摇头说道。

两个天地会的艇军头目前后脚出现在黔江肯定不是偶然。

罗大纲和张钊八成是要赶着去集结江口圩一带的天地会会众起事。

从马来口到碧滩汛是顺流而下,不知不觉间,木排便行至碧滩汛。

彭刚不是未经人事,不知世故的少年人,他清楚石镇仑等人是为了护他周全专程陪同他跑一趟。

这船钱断然没有让石家人出的道理,他抢在石镇仑之前付了每人二十五文钱的船费。

罗大纲在碧滩汛附近将一行人放下,登岸后,彭刚与石镇仑朝罗大纲挥手作别。

一群拜上帝教成员被天地会艇军头目送到绿营驻防的汛口,果然是大清,什么魔幻事都能发生。

碧滩汛为黔江平在山六十里江段上最大的一处定居点,清廷在此设汛置绿营兵驻守,以控扼黔江。

广西绿营原有二镇七协,二镇为右江镇、左江镇。

乾隆五十三年,为镇压粤湘桂瑶民起义,清廷将原属桂林府的柳州、庆远二府合并,并增设柳庆镇,广西绿营遂成三镇七协之格局。

七协未有变动,分别为义宁协、平乐协、庆远协、梧州协、浔州协、新太协、镇安协。

按照绿营编制,每协下设本标中营、左营、右营、前营、后营五营,各地再视具体情况设分防营。

广西三镇的最高军事主官为广西提督,三镇皆由广西提督节制。镇由总兵统带、协由副将统带、营视具体情形由参将、游击、都司、守备统带。

营以下设汛,由千总、把总任汛守统带,个别重要汛口会设置更高级别的都司、守备统带,但这种情况较为罕见。

汛以下设塘,亦称分防,塘的主官便不再属经制官范畴,通常为外委、额外外委、或者干脆是马兵、战兵一类的高级绿营兵。

由此绿营形成提、镇、协、营、汛构成的军事体系。

广西绿营账面上有三镇七协四十六营(含广西总督、广西巡抚、广西提督、广西三镇总兵的标营),合计两万三千六百余名兵丁,至于实际有多少,只有天知道了。

绿营的基本作战单位是营,每营纸面人数通常在四百到九百人之间,其中战兵四成,守兵六成,马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通常每营会养四至二十名马兵负责报信传递军情。

也就是说绿营在最理想的满编情况下,不要说千总,哪怕是作为高级营官的参将、游击在战时也很难做到统兵千人。

碧滩汛属右江镇浔州协左营,汛守为把总陈兴旺,捐班出身,乃世居浔州府的土家人。

按规制,碧滩汛应有六十八名汛兵,可彭刚在碧滩汛逛一圈下来,遇见穿着号衣的汛兵拢共不会超过二十五人,其中还有一半不是在摆摊卖东西,就是在河边揽客做摆渡生意。

碧滩汛有一个小染坊,染坊门口挂着“陈记染行”的木牌匾,想来是碧滩汛把总陈兴旺的产业。

石镇仑带着他的手下把炭背到陈记染行售卖。

他大舅萧国英则是背着一篓从那帮村收来的木炭去铁匠铺售卖。

“总爷,要炭不?这是杉木烧制的好炭,最适合打铁。”

铁匠铺的铁匠是一名穿着号衣的汛兵,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兵油子,周围的人管他叫吴铁匠。

“多少钱肯卖?”

吴铁匠对萧国英的态度还算客气,至少没有像影视剧中的绿营兵丁那般仗势欺人,一言不合就打人抢东西,只是正常问价。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终于达成交易,过完秤后一手交钱一手交炭。

“大舅,这笔买卖挣了多少?”彭刚很好奇大舅这一趟挣了多少钱。

“除去成本,挣了有九十二文钱,就当是挣点脚力钱了。”财不外露,萧国英赶忙把钱收起来。

“你背来的炭少说有百斤重,就挣这么点?”彭刚问道,“是炭收得贵了,还是卖得太便宜了?”

九十二文按照当前的米价连四斤米都买不到,从马来口到碧滩汛的船费是彭刚出的。

刨去二十五文钱的船费,实际上萧国英这一趟纯利只有六十七文钱。

这点制钱,折算成银子只有三分之一钱。

换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也就是说,在炭价不变,每趟利润固定的情况下,萧国英要跑三十趟才能挣到一两银子。

想到舅舅们送给彭刚兄弟姐妹们分量十足的银锁,彭刚不由得鼻子一酸。

不知道他们要这么跑多少趟,才能凑够打一个银锁的钱。

“炭是从石记炭行买的,石记炭行卖的价钱很公道。”萧国英摇摇头,叹息道。

“铁匠铺的吴铁匠虽然压了点价,但也是正常价,这几年炭价本来就低,日子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