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中农

辞别丘仲良,彭刚背着从沿途墟集买的千层底布鞋、干果、芝麻糖、糖葫芦进门,将这些礼物散给彭毅和彭敏。

彭毅和彭敏分别试了试鞋,鞋子稍微偏大,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给小孩子买鞋只怕买小,不怕买大,鞋子偏大塞点东西,或者等脚长大后也能穿。

两个弟弟妹妹欢天喜地地领取礼物,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彭刚又散了些干果和芝麻糖给舅舅们吃,三个舅舅都舍不得吃,不约而同地把干果、芝麻糖揣进兜里,想来是想带回去给孩子吃。

他家的院子连同一应家具牲口都卖给了丘古三,丘古三许他再住一个月。

彭刚要赶在这一个月之内把家里的存粮处理干净,在红莲坪搭建好落脚点。

时间不等人,山场和执照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只剩下人。

较之山场产权,人的问题相对要好解决一些,毕竟大清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

彭刚抓了两把干果、芝麻糖塞进搭链,揣上他家长工韦守山未能偿还刀耕钱抵押在他这里的田契去韦守山家。

韦守山在庆丰村不算穷,虽然常年给他家做长工,但韦守山名下有三亩薄田,还有两间土墙苫顶的棚屋。

只是棚屋的土墙非常薄,墙面泥土剥落处隐约可见裸露在外的灰黑色干腐竹条。

两间屋子,一间用来当仓库,一间用来住人。

彭刚上门拜访的时候,没看到韦守山,估计已经外出春耕了,家里只有他的老婆赵氏在带一窝孩子。

这里的一窝既是量词也是形容词。

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就在一间铺了破草席、黑漆漆的草屋子里摸爬滚打,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手掌处尤其黑。

赵氏一屁股坐在小院子里的一个草墩子上,腿上坐着个两三岁模样,肚子鼓囊囊的孩子,手里娴熟地剥着笋皮。

剥完笋皮,赵氏又用柴刀将老的笋根削进装笋根的晒箩里,嫩的笋尖则丢进另一个竹篮中。

估摸着嫩笋是拿去卖,老坏的笋根留着自己吃。

“守山婶,守山叔在吗?”

赵氏心无旁骛地忙着手里的活计,没有注意到彭刚,彭刚叩了叩门柱问道。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赵氏不由得一愣,她早年是从河南一路向南逃荒,被她爹卖给紫荆堂的李堂主做妾。

后来赵氏和韦守山看对眼私奔,又继续向南,逃到贵县的庆丰村安家。

村里关于她流言蜚语很多,加之她又是外来户中的外来户,庆丰村人无论是土人、来人还是壮人,哪个圈子她都融不进去,几乎所有人都将她排斥在外。

村人不是叫她河南赵,就是叫她大脚赵。而村里其他已婚妇女的称呼多是某某妈、某某嫂就是某某婶。

赵氏还是头一回被人唤做守山婶。这是一种认可和尊重,她非常受用。

“你守山叔布秧去啦,彭相公你先坐会儿,我让二妹喊他回来。”赵氏停下手中的活计,一面冲屋子里的韦二妹交代了一句,一面搬来一个草墩子拍打一番后让彭刚坐。

“不着急,我晚点再来找守山叔。”彭刚说道。

“不碍事,来回不到一里地的事情,我家就那么点地,误不了事。”赵氏进屋寻来一个干净的竹筒,倒了杯水给彭刚。

赵氏是典型的北人相貌,她暴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被晒得黝黑,瘦得有些脱相。

赵氏站起来后彭刚发现赵氏长得挺高,约莫有165公分左右,比村里的很多男人都高。

彭刚将所有的地都卖给了丘古三,村里受影响最大的就是韦守山一家。

韦家原是彭家的佃户兼长工,靠着彭家的帮衬才得以勉强维生。

彭家的田宅一卖,韦家的往后很难再佃到租子只要四成的地,也失去了长工这份较为稳定的收入。

韦守山一家现在正为日后的生计发愁。

彭刚从搭链里掏出果干、芝麻糖塞进赵氏手里,说道:“路过墟市时顺道买的,拿点给孩子们解馋。”

“东家一家对我们已经很照顾了,婶不能平白无故受你们家的东西。”赵氏推辞道。

“怎么能说平白无故呢?要不是守山叔涉险进山为我家捎口信,我家早让彭先仲一家吃干抹净了。”彭刚说道。

听彭刚这么说,赵氏这才心安理得地收下果干和芝麻糖。

不多时,韦守山扛着锄头从田间归来,径直走到彭刚身边问道:“少东家,你外祖家的几个阿舅已经找过我几次,和我说了你要在平在山红莲坪开窑烧炭的事情,少东家今日可是为此事而来?”

“正是,阿舅们说烧炭要请好炉头,守山叔以前就是紫荆山远近闻名的好炉头,故而冒昧登门想请守山叔当我的炉头。”彭刚点点头说道。

“烧炭的手艺我倒还没有忘光。”韦守山有些顾虑地说道。

“我的事情你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东家一家待人宽厚,能给少东家当炉头我求之不得,只是我担心我给少东家当炉头,紫荆堂那边会找少东家的麻烦。”

“广西的山场一山一个堂口,紫荆山的堂口还管不到平在山,我不怕。”彭刚从袖子里掏出韦守山抵押在他这的田契。

“守山叔若愿当我的炉头,我按照一天两百二十文的工钱雇守山叔,每烧出一窑炭,再根据出炭多寡好坏给守山叔算抽分。守山叔前年欠我家的刀耕钱,就当是我雇守山叔的定钱,守山叔意下如何?”

韦守山正迟疑间,赵氏凑上前碰了碰韦守山的胳膊催促道:“当家的,你还犹豫啥?这么好的东家,上哪儿找去?

一天两百二十文的工钱,不低了,你还指着咱们家里那四亩六分的薄田养活咱们一家六口?”

赵氏在紫荆山待过一年,山场的不同工种的工钱,赵氏还记得。

彭刚开出的工价很公道,寻常的山场不会给炉头算抽分。

韦守山是一个极听老婆话的人,有赵氏在耳边吹风,韦守山很快同意了,不过他提了个条件。

“只要少东家能给我们一家在山场腾个住处,我愿意签契书给少东家当炉头。”

赵氏在村里本就不受村人待见,不时还有村里的无赖上门耍流氓,韦守山担心赵氏孤儿寡母留在村里遭人欺负,想带妻儿老小一起去山场。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在红莲坪给彭刚当炉头。

“没问题。”这要求合情合理,不过分,彭刚点头同意了。

“这田契少东家先收着吧,待守山日后还清少东家的刀耕钱,再把田契赎回来。”韦守山推还彭刚手中的田契,继续说道。

“少东家给我几天时间,我把田佃出去后便随少东家进山。”

红莲坪距离庆丰村有三五天的脚程,既然答应给彭刚当炉头,自己的地肯定是没办法继续耕种了,必须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