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

荡涤了工具上的污秽,大水池的水由清至浊。

检查完所有工具,确认都已清洗干净,彭刚命令后生仔们把工具放回仓库再回来集合,准备对他们进行基本的队列训练。

队列是锻炼部队纪律性和集体意识的最佳方式,古已有之,并非近现代军队的专利。

北宋的《武经总要》详细记载了“平戎万全阵”“常山蛇阵”等阵法,士兵需按旗号、鼓点调整队列,强调队列要做到“进止有节,分合有序”。

明代的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提出的“鸳鸯阵”,将11人编为一队,分工明确,士兵需反复训练至“步伐齐一”,以应对倭寇的散兵战术。

想要做到进止有节,分合有序,步伐齐一,队列自然是基础。

哪怕是大清,也有《钦定八旗则例》、《绿营则例》,对八旗兵和绿营兵的队列训练做出明确规定。

八旗骑兵需按旗分色,列队严整,练习分合冲击的骑兵战术,步兵需演练连环枪阵。

绿营则强调步伐一致,火器兵按三进九连环,九进十连环战术进行装填射击。

只是有明文的则例不代表八旗绿营就会落实则例。

近代军队的操练与中世纪军队的操练最大区别在于中世纪军队战术依赖经验传承,缺乏成文规范,对统兵将领的依赖程度极高,如岳飞之于岳家军,戚继光之于戚家军。

近代军队步兵操典以科学化、条令化的方式规定每个动作,只需按操典标准训练,即可高效地将平民批量转化为纪律严明的士兵,大大提高了军队的下限。

红莲坪的后生仔们没有按照高矮次序排好横队,队形如广西群山的峰峦一般高低起伏不平,非常影响视觉观瞻。

看得彭刚眉头直皱。

彭刚对后生仔们下达了按照右高左矮的原则依次排列的命令。

可彭刚还是过于高估这些后生仔了,多数后生仔都分不清左右。

彭刚想到了让他们把左脚的鞋子脱掉,只留右脚穿鞋,以此分辨左右。

不想很多后生仔连一双草鞋都没有,此法不通。

彭刚只得让赵晗薇和舅娘他们裁剪了些布条和草绳,将布条绑于右臂,草绳绑于右腿。

并告诉他们绑布条的手臂是右臂,绑草绳的小腿是右腿。

饶是如此,依旧有很多后生仔脑子转不过弯来,难辨左右。

彭刚只得先将分辨左右的事情暂时往后稍,亲自下场比对每个人的身高调整队列。

“记住你们现在的队伍,记住你们的左边、右边都是谁,日后以锣声为号,一旦锣声响起,所有人都要带上长枪,到我住所的门前集合,并按照现在的次序排好横队,明白了吗?”

彭刚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门说道。

委托吴铁匠打得长枪已经打好,现在红莲坪的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支长枪用于防身。

“明白~”回应彭刚的是一阵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声音。

不仅应答声稀稀拉拉,后生仔们大多出身寒微,平日里习惯了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日子,就连站姿也跟虾姑似的,躬身驼背。

明明都是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年,人生中最富青春朝气的年纪。

却个个暮气沉沉,毫无生气,一副快要入土的样子。

“为何躬身低头?!”彭刚质问道。

“抬头正眼看了不该看的人要挨打。”后生仔们脱口而出道。

“谁是不该正眼看的人?”

“官差衙役。”

“总爷和团练。”

“穿得体面,有身份的人。”

“就是地主老财!”

“官差衙役,绿营团练,地主老财吃的是什么?”

“当然是吃粮!”

“粮从哪里来?”

“从地里种出来的。”

“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

“种地的。”

“都交过皇粮么?”

“交过。”

“既是如此,你们都是官差衙役,绿营团练的衣食父母,为何要对他们俯⾸帖⽿,低眉顺眼,忍⽓吞声?”

“......”

后生仔们无言以对,少数脑子转过弯的后生仔,比如陆勤、李奇、张泽、黄大彪,似乎懵懵懂懂,隐隐约约地想通了一些事情。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可低眉顺眼苟活一世?!”

想剪掉后生仔们心中的那条辫子,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长期潜移默化地引导教化,彭刚不是急于求成之人,他切回正题,指着一棵傲然屹于山腰的笔挺马尾松。

“站如松,看到那棵青松了吗?要站,就要像它一样,笔直挺拔,顶天立地站着。”

彭刚啪地一声,挺胸、挺腿,收腹、收臀,放平肩膀,双眼自然睁大,站了一个标准的军姿,目视前方的后生仔们。

“要站,就要像我这样站!你们那是站如松么?七扭八歪地,更地上任人踩踏,起伏不定的杂草似的!

都以我为榜样站好,今天我陪着你们站,什么时候站到我满意了,再吃饭。”

后生仔们看看彭刚,又看看身边的人,彭刚的站姿确实要比他们更加有精神,更有气势,看着也舒坦。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站,可彭刚明说了今天要站到他满意为止再开饭,后生仔们也不敢有异议,相继学着彭刚的样子照猫画虎地站。

彭刚则耐心地陪着他们,不厌其烦地示范,逐一纠正他们的站姿。

萧国英不明白彭刚为什么这么做,上前轻声提醒彭刚已经白白浪费一天了时间,误了垒造窑炉的工期。

彭刚没有放在心上,烧炭之时权宜之计,少烧一点,少挣点银钱,他不在乎。

乱世之中,眼前一板一眼地跟他学站姿的少年郎才是他最为宝贵的财富。

......

子时的大湟江泛着铁锈般的腥红。

罗大纲已经分不清那是岸上蛇信子一般的火光映出的腥红江水,还是浮尸的血浆浸透了江水。

右肩的刀伤突突跳痛,似有人攥着他的骨头在拧。

“大头羊和大鲤鱼呢?”

无暇顾及肩上的疼痛,罗大纲一手提刀,一手扶稳书有劫富济贫字样的旗帜质问左右友军的下落。

船队附近密集的金属弹雨,江口圩内逐渐稀疏的铳炮声让罗大纲有种不祥的预感。

起事前罗大纲和大头羊张钊,大鲤鱼田芳合计三路并进,由他走水路吸引大湟江巡检司的兵马,田芳和张钊在圩内策应,里应外合,夺取江口圩。

“张钊这小子不会又他娘的降了清军吧!”

谙熟水性,能闭气浅游半炷香时间,有着“水上飞”江湖诨号的陈阿九举着盾牌骂骂咧咧地退到罗大纲身边。

张钊有受清廷招安的前科,陈阿九怀疑张钊这次又半路降清,把他们卖了。

清军的铳炮声愈发猛烈,陈阿九身边不断有中弹中箭的天地会会众倒毙。

侥幸没有毙命的会众,见局势不妙,早无战意,纷纷跳江泅渡逃生。

须臾之间,罗大纲身边便只剩下五十多名死忠,形式极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