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三清晨六点，林悦在厨房里盯着逐渐变稠的蓝莓酱。玻璃锅铲刮过锅底的触感让她想起上周在旧书店摸到的皮面装帧，那种带着细微颗粒的柔软。她关火时，晨光正好落在灶台上，果酱呈现出介于紫罗兰与鸽血石之间的颜色。
手机震动起来。陈宇发来的照片里，旧货市场铁门外的队伍已经排了二十多米，晨雾中能看到人们呼出的白气。消息紧接着又跳出一条：「第七个摊位有批德国植物图谱，摊主说七点半开箱」
林悦把果酱装进玻璃罐时，食指不小心蹭到边缘。她下意识含住手指，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突然理解了陈宇说的“味觉记忆“——上周他尝她做的柠檬塔时，也是这样眯起眼睛说：“像小时候外婆家阁楼的味道。“
地铁上，她翻开陈宇昨天给的拍卖目录，发现他在几本鸟类图鉴旁都画了羽毛形状的记号。目录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纸，上面是手绘的旧货市场地图，标注着每个摊位值得留意的书目。在代表第七摊位的星星旁边，画着朵很小的蓝莓花。
2
旧货市场的铁皮棚顶把阳光切成菱形碎片。林悦找到陈宇时，他正蹲在C区13号摊位前，用放大镜检查一本《云类图鉴》的版权页。他今天穿了件灰绿色工装衬衫，后腰别着个折叠帆布书袋，袋口露出牛皮纸的一角。
“这本的云类手绘比现行教材详细三倍。“陈宇抬头时，林悦看见他左脸颊沾着道铅笔印，“你看卷云科的分类...“他翻到第37页的动作小心翼翼，像在给新生儿换尿布。
摊主搬来木箱时，陈宇的指尖在裤缝上擦了擦。开箱的瞬间林悦闻到陈年的油墨香，混着某种类似雪松的气息。那批德国图谱的扉页都盖着“海德堡大学植物研究所“的钢印，书页间夹着泛黄的采集记录。
“要这本？“林悦指向红皮的那册，内页有大量铅笔批注。
陈宇却抽出旁边墨绿色封面的：“你翻到蝴蝶兰那页。“
书页展开时掉出一张标本纸，上面是朵被压成半透明的白色兰花。林悦拾起来对着光，看到纸张背面写着：「1989.5.12，母亲节，父亲在温室发现这株变异种」
“我父亲的字迹。“陈宇用指腹轻抚那段铅笔字，力道比触碰兰花标本还要轻，“他总说最美的植物都长在被人忽视的角落。“
林悦忽然想起自己公寓楼下那丛无人打理的野蔷薇。当她告诉陈宇这个联想时，他眼睛亮起来的样子，就像他们头顶的铁皮棚突然被阳光掀开。
3
中午他们在市场角落分享蓝莓酱三明治。陈宇从帆布书袋里变出两个搪瓷杯，倒进随身带的蜜桃乌龙茶。林悦注意到他杯底印着“1992“的字样，和自己那只刚好是一对。
“战利品。“陈宇突然从包里捧出个饼干盒，打开是那株蝴蝶兰标本，“摊主送我们的。“
“我们？“
“我说要送给教我认识兰花的姑娘。“陈宇的耳尖在阳光下变成半透明的粉红色，“他以为...“
林悦咬着的三明治突然噎在喉咙。她假装低头整理装标本的密封袋，实际在平复自己异常清晰的心跳声。塑料袋窸窣的响动中，她听见陈宇说：“下午西区有流浪猫救助义卖，要不要去看看？“
茶水流过喉间的温热让她想起今晨熬果酱时的状态——那种糖分在高温中慢慢转化的过程。
4
救助站的帐篷前摆着二十多个手工猫窝。陈宇蹲下来检查第三个窝的榫卯结构时，有只玳瑁猫从帆布堆里钻出来，径直跳上他的膝盖。
“她认得你。“林悦看着猫咪用脑袋蹭陈宇的手腕。
“上周来做过义工。“陈宇挠着猫咪下巴，它发出小型引擎般的呼噜声，“当时后腿有伤，现在愈合了。“
义工姑娘过来递猫条时，朝林悦眨眨眼：“陈先生上次给每只猫都画了肖像。“她指向帐篷里的展示板，“特别受欢迎，今天义卖款的三分之一都靠那些画。“
林悦凑近看时呼吸一滞。那些水彩画不仅精准捕捉了每只猫的神态，角落还标注着它们的习性：爱喝温水、喜欢被摸眉心的白手套；害怕雷声但会自己开抽屉的三花...
“这只是新来的。“陈宇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指着展板边缘空白处的铅笔草稿，“昨天刚做完驱虫，还没学会用猫砂。“
他的呼吸扫过林悦耳际，带着蜜桃乌龙的甜香。林悦发现自己正无意识模仿他观察猫咪时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睛，下唇轻轻抿住上唇。
玳瑁猫这时踱过来蹭她的脚踝。当林悦弯腰抚摸时，猫咪突然跳开，碰倒了陈宇放在地上的帆布包。那本墨绿色图鉴摔出来，书页间飘落几张速写纸。
林悦拾起最上面那张，铅笔线条勾勒出她上周在书店整理刘海的样子。画纸边缘写着日期和时间，精确到分钟——正是她第一次见到紫茉莉的那天下午。
5
回程时下起小雨。陈宇坚持要把唯一一把伞让给装书的帆布包，自己用报纸折了顶可笑的帽子。他们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时，林悦注意到他衬衫肩线处渐渐晕开的水痕。
“我家就在下个路口。“林悦转动伞柄，让雨水呈螺旋状飞出去，“要不要...上来烘干衣服？“
电梯里，陈宇对着镜面整理报纸帽子的动作莫名认真。林悦盯着楼层数字跳动，突然说：“我其实会做蓝莓司康。“
“我知道。“陈宇指向她挎包侧袋露出的烘焙手套，“看到你收藏的食谱网站了。“
林悦摸钥匙的手顿了顿。那种被仔细观察的感觉，像有人在她混沌的生活里轻轻放了一盏灯。
6
陈宇站在厨房门口看林悦筛面粉。他借穿的灰色毛衣袖子略长，随着他记录配方笔记的动作在纸面上扫来扫去。林悦突然想起什么，从冰箱取出昨天剩下的蓝莓酱。
“尝尝看？“她抹了一点在勺背上。
陈宇弯腰时，毛衣领口垂下几厘米。林悦看到他锁骨附近有颗很小的褐痣，形状像倒置的逗号。当蓝莓酱的酸甜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时，窗外雨声忽然变大，盖过了烤箱定时器的滴答声。
“糖度刚好。“陈宇直起身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比我母亲做的...“
话音戛然而止。林悦看着他突然黯淡的眼神，想起那本图鉴里的母亲节标本。她转身取出烤盘，故意让金属碰撞声打破沉默：“要试试挤花袋吗？我总控制不好力度。“
陈宇的手指在碰到挤花袋时重新变得灵活。他裱出的蓝莓酱花纹像某种藤本植物，在司康表面蜿蜒生长。林悦学着他的手法，却在第三次尝试时挤破了袋子。
蓝莓酱溅到陈宇手背上。两人同时去抽纸巾，指尖在琉璃台边缘相碰。林悦率先缩回手，却看见陈宇用沾着果酱的手指在烘焙纸上画了颗星星，又迅速涂掉。
烤箱“叮“的一声响起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过水汽照进厨房，那些失败的裱花突然变得晶莹剔透，像清晨的露珠挂在蓝莓枝头。
7
晚上八点，陈宇在玄关换回自己半干的衬衫。林悦正往他帆布包里装司康，突然摸到个硬皮本子。
“可以看吗？“
陈宇点点头，耳根还带着烤箱的热度：“都是些零碎记录。“
本子里按日期贴着各式票据和便签，最新一页是今天的旧书市场入场券，旁边粘着朵压干的蓝莓花——明显来自早餐时的那罐果酱。往前翻是上周的咖啡杯垫，上面画着林悦侧脸的速写；再往前是流星雨那晚的星象图，标注着「与LY共观」的字样。
林悦翻到本子最中间，发现整页只贴了张便利店收据，日期是他们相遇那天。物品栏被铅笔圈出的是“薄荷糖×1、创可贴×1“，备注处画了个很小的伞形符号。
“其实...“陈宇突然开口，“那天我本来要去医院复诊。“
林悦抬头看他。陈宇正在系第二颗纽扣，手指在扣眼处徘徊：“看到你在橱窗前摸那本《雨天植物志》的样子，突然觉得...疼痛也没那么难熬。“
暮色透过纱窗漫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羽毛状的阴影。林悦把本子还给他时，两人的小指在纸页边缘短暂相触，像两株害羞草在风中轻轻碰了碰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