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日子有了起色，有些太顺了。
几乎忘记了身为一名依附民、佃农，在世代的夹缝中，在没有尊严的身份下，随时会出现的危险。
陆暮看着眼前的妻儿老小，当目光看到孙女陆馨身上心头一紧……
陆馨愈发长开，这不是好事。
老张头所言，徭役背后会有所图的话，主家真要把三儿送去当徭役，恐怕要图陆馨。
其次。
依附民，是可以被卖的，不仅仅是世代为佃，倘若后辈女子长相出色，是能够卖出很好的价钱的。
卖之前，主家如若有人动了色心，还不知道会如何结果。
甚者，有妙龄少女被卖五六万文铜钱！
再者，主家的大子考科举，读过圣贤书，二子却不将佃农当人。
“老张头，我欠你人情啊……”
陆暮心里沉甸甸的，同时也对老张头的提醒感激涕零。
想不到，平日里最有成见的老张头，反而在关键时刻给自己带来了紧要消息。
有朝一日，老张头若不在，不妨给他烧烧纸，送送行，也是应当的。
眼下。
心里的念头愈发坚决。
一改从前，不再逆来顺受。
那怕是穿越前，经过社会的毒打，摧残，上头又欺人太甚，咬咬牙也都有可能撂担子不干。
何况如今。
“因为有了老有所成命格，因为隐田有了点积蓄，因为春木功让自己愈发硬朗，心里有了底气，也完全找回了自尊，找回了胆气？”
陆暮不再自嘲，深呼吸一口气后挺直了腰。
“爹，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主家要逼迫我们去徭役？”
“这是真的吗？”
陆家海忙问道，糠菜粥都不吃了。
眼下。
说句关乎家小存亡也不为过，哪里还吃得下，陆暮想了想，找个矮凳子坐下，口里也在说道：
“是的，听闻主家很有可能会把你们送去做徭役，而徭役非同小可。”
“灾荒年份，官府加征劳役弥补财政，地主就会借机将负担转嫁，灾年间，田租口赋更繇之役，可谓二十倍于古。”
“恐怕是有去无回！”
话落。
“啪嗒！”
淑芬惊的筷子都掉下，旋即眼睛通红，就要哭出来。
陆暮忙安抚道：“老婆子，你放心，我不会认命的，我们隐田了三年多了吧，有个不少贯钱了，尤其是，我还没有老的提不起刀！”
“原本咱家还想再积攒积攒，形势逼人，我已然决定，今晚我就去退佃！”
陆暮铿锵有力的说道。
即使退佃很难，哪怕是以年老为由。
一者，这年头，佃客身份低微，与地主存在强烈的人身依附关系，甚至被视为“私属”，无法自由脱离地主。年老后若无地主允许，退佃可能性极低。
二者，就得灾荒、战乱或地主更替，佃客可能被驱逐，但这属于被动退佃，而非主动选择。
三者，佃客若无子女或积蓄，退佃后难以生存，因此不得不继续依附地主，反而很少有年老的佃农去退佃。
其次。
退佃和赎身不同，却也大差不离。
赎身是天价，也看佃农的价值而定，妙龄少女和年老佃农不能相提并论。
佃农老了，效率低下，行动迟缓，看情分上，主家也是有可能同意退佃的。
但是还得看人脸色！
“事到如今，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爹你一句话，我们都听你的。”
相较于陆家海，陆家江和陆家河更年轻些，也更是急迫，此时脸颊通红，呼吸急促。
真要落草为寇，想必也是陆暮点头的事情。
“冷静，不能乱了阵脚。”陆暮阴沉的可怕，搭伙多年的淑芬，甚至都从来没见过陆暮如今的脸色，陆暮想了想道：
“你们有所不知，我练了春木桩开始，身板日渐硬朗，力气大了很多，恐怕是一百斤的石头都能举起来，所以，我要去退佃，然后去当府兵，看在力气上，应该也能行。”
“不管行不行，只要是一个唬头，一个和豪强李家有关的唬头，就能让主家不敢动你们。”
诚然。
落草为寇也是下下之策，万不得已才能做出的决定。
退佃的话，凭借隐田的积蓄他还饿不死。
真能当了府兵，背靠豪强，有了背景，主家是不敢随意逼迫三个儿子去当徭役的。
“爹，不如让我去当府兵吧，我不放心你！”陆家海说道。
陆家江和陆家河也争先恐后。
但是，陆暮却摇了摇头，口里在说着：“一来，你们年轻力壮根本退不了佃，二来，赎身的钱也不够，只能由我去，否则，就只能撕破脸去落草为寇。”
“好在练了春木桩，我力气有了，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别人豪强招府兵部曲，也不可能要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要我看起来不是太老就有把握。”陆暮道。
“爹，你看起来年轻了很多，倒是不像是七旬，说是五十多都有人信！”陆家河道。
“可是……”
原来，我气色好了这么多了？
陆暮愣了一下。
也是听老三说起，这才意识到日练三次的春木桩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养生的效果。
如果真是五十都有人信的话。
那么……
“当家的！”淑芬此前还急得红了眼，在陆暮的安抚下，脸上仍然有担忧，却难得的没有再哭闹，从床头下取出了铜钱，道：
“这些是隐田的钱，一共有十贯五十六文钱，你都拿着，退佃不成就用些钱。”
“如若退佃成了，你拿着钱去看看能否当府兵吧！”
陆暮接过来。
点点头。
却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若不成……
“你们收拾收拾，今天的田也不用管了，在家等我，退佃不成，我会回来，和你们当即上山！”
陆暮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有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退佃不成，必会闹僵，徭役也就来的更快。
要做就想好退路，哪怕退路再逼不得已也要有。
陆暮深呼吸一口气。
目光从家小的脸上扫过。
一股愧疚的心情涌上心头，想到这些年，还没有让家人过上一天好日子。
……愧为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