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事无常路难行

那是四十多年前深秋的夜晚,在一个群山环抱的小山村里,昏黄的煤油灯摇曳着微光,渺小的我带着清亮的哭声,来到了父母一贫如洗的房中。父亲总笑称我是天生的野孩子,光着脚板在田埂上疯跑的时候,别人家的男孩子也追不上。

可惜,自由撒欢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四岁那年,母亲在弟弟出生百日后永远合上了眼睛。当姐姐和弟弟送到大姑家那天,七岁的姐姐哭得涕泪横流,拽着父亲的衣角久久不愿松手。

从此父亲披星戴月地一个人在地里劳作,两亩薄田种着全家的口粮,木匠工具箱里装着糊口的手艺。父亲外出打工的日子里,我就站在他身旁看木屑片片落下。那些卷曲的刨花是我最爱的喇叭,响亮的呜咽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也惊醒了父亲紧锁的眉头。

工钱入袋的日子,父亲就带着我去大姑家,姐姐总蹲在门槛上泪眼汪汪地迎接我们。直到我七岁那年秋天背上书包准备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才又重新聚在了一起。那晚灶膛里的柴火烧很旺,昏暗灯光下红薯粥也格外香。

门前的月季花散着微香,葡萄架上的果实不等染紫便消失在我们干瘪的肚囊里。群星璀璨的夜晚,我们常常仰躺在草席上静静地掰着手指数星星,幻想着未来的模样。当萤火虫提着灯笼从草丛升起的时候,我们就飞奔着扑向小小的光,让它们在透明玻璃瓶里团聚,放在房间的窗户上,这样的夜晚总是睡得格外香。

夏天农忙时节的太阳像要把人烤化。我跟在父亲身后插秧,四处乱分的虫子我望也不望,如果冷不丁看到蚂蟥在小腿上,惊叫的声音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惶失措地逃上岸后,用石头让它碎尸万段也不解恨,还要找来父亲烟斗里的黑烟渍涂上,让那打不死的蚂蟥彻底终止挣扎。

农忙过去后,父亲便带着弟弟挑着木匠工具箱外出。他不在家的日子,姐姐便成了我最大的依靠。放学后,她总是急匆匆地赶回家,去地里浇菜、摘菜,而我常常却跑到田里摸田螺、捉泥鳅和黄蟮,有时沿公路边的山上摘野果子。每次当我进屋时,柴火早已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我仿佛听到金黄的锅巴在呼唤我,一顿风卷残云后,暮色也渐渐降临。每当风把屋后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时,我便忍不住屏息凝神,紧紧盯着房间的门栓看。那样的夜里,梦里也常常与妖魔鬼怪打得不可开交,醒来总要庆幸自己虚惊一场。

最惊心动魄的冬夜,煤油灯在蚊帐里燃起橘红的火苗。姐姐扑灭火焰时,我的睫毛还沾着未干的墨迹。父亲此后再不敢走远,他像风筝线般牵着我们,三天两头踏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匆匆归来,在门前留下一排深深的脚印。

到了弟弟上学的时候,父亲在镇上建筑工地找到长工,那些被黑暗追逐的岁月也渐渐离我们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