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酒精在掌心挥发的凉意没能驱散指尖的颤抖。林浅盯着镜子里自己眼下的青黑,将微型摄像机别在内衣领口,背包侧袋里的强光手电筒和防狼喷雾硌得大腿生疼。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显示距离午夜十一点还有十七分钟,那条新短信像块烧红的炭——“带好纸笔,停尸房37号柜有你要的答案。”
铁栅栏的缺口处比昨夜多了道新鲜的刮痕,铁锈混着泥土落在脚边。林浅贴着墙根往侧门移动,鞋底碾过片带血的输液贴,胶痕上还粘着半片褪色的红绳。二楼某个破碎的窗洞里突然闪过白衣衣角,她猛地抬头,只看见月光在扭曲的钢筋上流淌,像极了三年前火灾现场消防员切开的扭曲钢架。
负一层的台阶泛着青苔的滑腻,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上用红漆画的箭头,每个箭头尾部都拖着三条分叉的血线,像极了某种爬行动物的足迹。越往下走,腐臭味越浓烈,那是种混合着福尔马林和焦肉的气息,勾得胃袋翻涌。楼梯尽头的铁门半开着,门楣上“停尸房”三个铁字缺了右下角的笔画,像张永远合不拢的嘴。
停尸房内的日光灯在电流声中明灭不定,三十六具不锈钢停尸柜像排列整齐的墓碑。林浅的目光扫过柜门上的编号,心跳突然漏了半拍——第37号柜突兀地嵌在墙缝里,柜门上的铜牌生满绿锈,数字“3”的右上角缺了个角,正是三年前火灾死者名单里不应该存在的编号。
“咔嗒”。
手套触碰到柜门把手的瞬间,金属表面的寒意顺着指骨爬进骨髓。柜门拉开的刹那,腐臭扑面而来,林浅下意识后退半步,手电筒光束却凝固在柜内——泛黄的病历单堆成小山,最上面那页印着“Project Phoenix”的标题,红笔批注在“实验体”三个字上画了重重的圈:“陈小宝生命体征异常,瞳孔对光反射消失但心电图显示窦性心律,建议加大β-72试剂注射量。”
她的指尖划过病历上的日期:2022年3月15日,火灾发生前二十天。往下翻,几乎每一页都有类似的记录:“林小婉出现皮肤碳化再生现象,烧伤部位愈合速度提升300%”、“实验体5号突发心率失常,解剖显示心脏位置偏移至胸腔右侧,疑似基因序列重构”。
最底层的文件袋里掉出张照片,边角被火燎得卷曲。照片里的婴儿保温箱前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左边男人的工牌清晰可见——陈立伟,右边女人抱着记录本,侧脸让林浅浑身血液结冰:那是昨夜见过的白衣女人,左脸完好无损,右耳后方有颗朱砂痣,正是三年前火灾中“坠楼身亡”的护士张敏。
“原来你真的敢来。”
沙哑的男声从阴影里渗出,林浅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铁架,几瓶福尔马林摔在地上,玻璃碴混着液体在地面蜿蜒成诡异的符号。穿白大褂的男人从停尸柜后走出,左腕缠着渗血的纱布,胸口工牌的夹子上挂着串红绳平安结,正是昨夜小女孩手里的那种。
“陈……陈医生?”林浅的声音在发抖,视线落在他胸前晃动的平安结上,“你不是失踪了吗?”
男人笑了,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失踪的是陈立伟,我是他弟弟,陈立明。”他抬手摘下工牌,翻过来的背面用小刀刻着行小字:“2022年4月1日,第三人民医院儿科全体实验体‘销毁’行动参与者”。
手电筒光束扫过他的侧脸,林浅发现他右耳后方同样有颗朱砂痣。记忆突然被撕开道口子——三年前火灾现场的监控录像里,那个抱着陈小宝冲进火海的身影,背影竟与眼前的男人重合。
“张敏是我嫂子,”陈立明走近,停尸柜的反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纹路,“你们媒体报道她‘弃婴逃生’的时候,她正用身体护着五个孩子往安全通道跑。楼梯坍塌的瞬间,她把最后一个孩子塞进通风管道,自己被钢筋穿胸而过。”他的指尖划过胸前的朱砂痣,“这是她和我哥的情侣痣,火灾后,我在停尸房找到她时,她手里还攥着半片烧剩的平安结。”
林浅的指甲掐进掌心。当年她为了抢新闻时效,轻信了匿名来源的“内幕”,甚至没去核实护士的行动轨迹。现在回想,那个提供“护士弃婴”消息的人,声音经过变调处理,却带着和昨夜短信相同的冷硬感。
“这些实验记录……”她举起手中的病历,“你们对孩子们做了什么?”
陈立明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落在她胸前的微型摄像机上。就在林浅想后退时,他突然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三年前医院和‘永生生物’合作,用先天性心脏病患儿做基因改造实验,所谓的‘β-72试剂’,其实是从火灾死者身上提取的皮肤细胞混合液。他们想证明,人类可以通过吞噬同类的再生基因获得永生。”
他拽着她走向墙角的铁柜,猛地拉开最下层的抽屉。林浅的手电筒差点摔在地上——抽屉里躺着具蜷缩的小尸体,皮肤呈现焦黑与新生的粉白交织的状态,胸口处的伤口里竟能看见跳动的心脏,半透明的血管里流淌着暗红色液体,液体中漂浮着细小的光点,像未熄灭的火星。
“这是林小婉,”陈立明的声音在颤抖,“火灾当天她本该被‘销毁’,但我哥偷偷把她藏进了停尸房。你看她的手腕——”他抬起小女孩的手臂,褪色的红绳下,皮肤表面浮着细密的鳞片般的纹路,“试剂让她的细胞具备了自我修复能力,甚至能在烧伤后再生,但代价是她永远停留在了五岁,并且……”
“并且需要不断吞噬新鲜的血肉来维持这种能力。”
白衣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浅抬头,看见通风管道口垂着两条烧焦的腿,女人正倒吊在管道里,完好的左眼映着下方的场景,嘴角扯出扭曲的笑:“林记者,你知道为什么火灾后没找到陈小宝的尸体吗?”她松开手,整个人倒栽下来,落地时发出骨骼错位的脆响,“因为他被林小婉吃掉了,就在这个停尸房里,当着我和立伟的面。”
林浅的胃袋剧烈抽搐,差点吐出来。陈立明突然松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卷录音带:“这是2022年4月1日凌晨的监控录音,院长和‘永生生物’的代表在会议室谈话,他们说火灾是最好的‘销毁’方式,反正那些‘实验体’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还能借此炒作‘护士失职’转移视线——”
录音带刚塞进录音机,停尸房的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林浅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有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的后颈,带着焦肉的气息。陈立明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乱晃,照见白衣女人正啃咬着自己的手腕,鲜血滴在林小婉的尸体上,那些漂浮的光点突然开始聚集,顺着伤口钻进小女孩体内。
“他们来了。”陈立明突然低喊,抓起林浅的手冲向侧门,“每个月的初一,‘实验体’们就会苏醒,他们需要新鲜的血肉来维持形态——”
侧门被锁死了。林浅听见身后传来骨骼生长的脆响,回头看见林小婉的尸体正在抽搐,焦黑的皮肤下鼓起一个个小包,像有无数条虫子在蠕动。白衣女人的身体诡异地拉长,烧焦的半边脸正在愈合,新生的皮肤下透出诡异的红光。
“林记者,”陈立明突然把录音带塞进她手里,声音里带着哭腔,“当年你收到的‘护士弃婴’消息,是院长办公室的人发给你的吧?他们用你的报道坐实了‘人为事故’,这样就没人会追究火灾现场少了三具尸体的事——”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向停尸柜。林浅看见林小婉站在阴影里,嘴角裂到耳根,咬着陈立明的手腕,而白衣女人正慢慢走向她,胸前的疤痕张开,露出里面跳动的、有着婴儿指节的心脏。
“跑!”陈立明的惨叫混着骨头断裂的声音。林浅转身撞向通风管道,管道口的铁锈划破她的手臂,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录音带在口袋里发烫,像块即将爆炸的炸弹。
当她从管道里跌进一楼走廊时,听见负一层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号声,那是无数个孩子的声音,混合着咀嚼的响动。月光从破碎的窗户照进来,照亮了走廊墙上新出现的血字:“4月1日不是愚人节,是我们的忌日。”
林浅颤抖着掏出手机,刚要拨打报警电话,屏幕突然亮起,收到条新短信:“别白费力气了,当年的火灾报告早就被篡改,你以为消防局的调查报告为什么拖了三个月?”
发件人显示是“陈立伟”。她想起照片里那个站在保温箱前的男人,突然意识到陈立明刚才说的“哥哥”,其实在火灾当天就已经死了,而现在,无论是陈立明还是白衣女人,都可能是“实验体”的一部分——那些本该死去,却因为试剂而以诡异形态存活的“半成品”。
背包里的摄像机还在工作,她知道自己拍到了足以颠覆整个事件的证据。但当她低头时,发现手腕上的红绳平安结不知何时解开了,绳结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缠着的、属于婴儿的指甲盖大小的焦黑皮肤。
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林浅猛地抬头,看见医院正门方向亮起红蓝警灯。可下一秒,她听见身后的通风管道里传来轻笑声,林小婉的声音像蜜糖般甜腻:“姐姐,你以为警察是来救你的吗?他们是来销毁证据的哦……”
警笛声越来越近,却在医院门口突然消失。林浅的后背撞上墙面,看见楼梯拐角处站着几个穿制服的身影,手电筒光束扫过他们的脸——正是三年前火灾现场的消防员,他们的胸口都别着“永生生物”的徽章,而徽章下方,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平安结。
录音带在口袋里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林浅突然想起陈立明说的最后一句话:“4月1日,他们用火灾掩盖实验事故,却没想到,那些被烧死的孩子,早就和试剂融为一体,成了医院里永远无法被销毁的——活死人。”
负一层的哭号声渐渐逼近,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录音带,封面上用红笔写着“证据”二字,却在血迹的渗透下,慢慢变成“焚心”。原来这场持续三年的噩梦,从来不是鬼魂的复仇,而是人性中最贪婪的部分,在焚烧着所有试图接近真相的人。
而她,作为当年那篇错误报道的始作俑者,此刻终于明白,真正的恐怖不是停尸房里的实验体,而是那些躲在白大褂下,用孩子的生命换取永生的,披着人皮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