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锋芒

潜邸。

文华殿晨课已结束多时,此刻朱慈烺正在书房案前练字,丘致中则在旁研墨,当朱慈烺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窗外,转头问道:

“什么时辰了。”

丘致中躬身回道:

“小爷,巳时三刻了。”

朱慈烺微微皱了皱眉,他放下毛笔。疑惑道:

“算算时辰,周显应该回来了呀。莫非遇上了什么变故?”

朱慈烺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心中隐隐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了。

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东宫内侍急匆匆入内,跪地禀道:

“殿下,司礼监有上谕,陛下要您即刻入宫。”

朱慈烺眸光一凝,沉声道:

“可有说何事?”

那内侍低声道:

“来人未言明,只说陛下震怒,请殿下速去武英殿。”

丘致中闻言,脸色微变,低声道:

“小爷,莫非是京营那边...”

朱慈烺神色平静的微微颌首,只有这样才能说明,为何周显迟迟未归。

他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袖,声音淡淡道:

“去叫李守忠来,还有取本宫朝服,准备车驾,进宫!”

丘致中与那内侍领命而去。

片刻后,一名内侍捧着朝服入内,李守忠也随后就到。

朱慈烺在李守忠耳边耳语几句,李守忠连忙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心道:

“小爷,会不会太过冒险?”

朱慈烺摇了摇头。

“无妨,你照本宫吩咐便可。”

李守忠闻言后领命而去,朱慈烺随后便在内侍的服侍下更换朝服。

……

车驾内,身穿绯色团龙太子朝服的朱慈烺脸色平静。透过纱帘,他望着紫禁城巍峨的宫墙,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小爷,到了。”

车驾外的丘致中小声提醒道。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抬手掀开车帘,缓步走下车驾,丘致中急忙小跑过来搀扶他。

“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的进入东华门。

就在朱慈烺刚刚踏上武英殿的玉阶时。

一个内侍早已候在殿外,见太子驾到,急忙上前行礼。

“奴婢参见小爷,皇爷已在殿中等候多时了。”

朱慈烺微微颌首,目光扫过殿外肃立的锦衣卫,抬脚迈入武英殿。

殿内,崇祯负手立于御案前,面色阴沉,显然隐隐在暴怒边缘了。

只听崇祯冷声道:

“周显!你敢纵兵袭营,还殴伤襄城伯。你尚未与坤兴完婚就如此肆无忌惮,叫朕怎能放心将坤兴交与你。”

朱慈烺脚步一顿,目光扫过跪在御案前的两人,周显被自己未来的泰山训的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李国桢虽也跪着,却挺直腰背,只是他衣甲散乱,脸上犹带着愤色,嘴角与眼窝都带着淤青,显然被殴打的不轻。

看着李国桢的样子,朱慈烺忍着笑,稳步上前,行礼如仪。

“臣,参见父皇陛下。”

他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无关。

“平身。太子,你来的正好,你可知今日周显都做了什么?”

朱慈烺神色平静,垂手躬身道:

“臣,不知。”

崇祯冷笑一声,猛的一拍御案,御案上的奏疏哗啦撒了一地:

“你当真不知?他带兵强闯京营,殴打朝廷重臣,还以谋逆之罪绑了襄城伯,谁给他的胆子?”

殿内死寂,周显额头抵地,不敢出声。

朱慈烺目光微垂,沉默一瞬,缓缓开口道:

“父皇,周显是奉臣的令。”

此言一出,殿内再次一静。

崇祯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太子竟然直接认下。李国桢则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随即隐去,他悲愤道:

“陛下,太子殿下遣周显强闯京营,且不由分说将臣拿下,污蔑臣谋逆。臣冤枉啊!”

崇祯目光锐利,盯着朱慈烺道:

“朕让你总理防疫,谁准你擅权专断?更没让你随意缉拿勋贵,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法度!”

朱慈烺闻言不慌不忙道:

“父皇容禀,臣奉旨总理防疫,而京营截流顺天府、宛平大兴三仓石灰,臣恐误防疫大计,故遣周显前往查验。”

他顿了一顿,目光微冷,扫向李国桢:

“至于襄城伯,抗旨不尊,纵兵阻拦,纵有兵部勘合,又与谋逆何异?”

李国桢脸色骤变,急声辩道:

“陛下,臣只是依兵部章程办事,若太子殿下无兵部文书或上谕便可调拨军需,此例一开,国法何存?”

朱慈烺躬身道:

“父皇,事分轻重缓急,闯贼尚在西安,而百姓便在眼前。臣曾读《荀子》有云: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

“且今疫气方炽,事机紧迫。兵部与京营恰在此时征调石灰,而京中私商亦都闭市,未免太巧。”

崇祯闻言不语,而是凝视着朱慈烺,自从出宫后,他发觉自己的长子越发的锋芒,不似在宫内那般恭顺。这让他既欣慰,又有些忌惮。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

“这也不是你纵兵闯营,殴伤襄城伯之由。即便事态紧急,你也该禀明朕,而非擅自调兵。”

朱慈烺面对崇祯的质问,神色依旧沉稳,但语气却愈发坚定,他微微躬身道:

“父皇,臣所掌石灰不足一日之用,若层层请示,恐误大事。臣可等的,百姓等不得!”

“至于殴伤襄城伯一事,父皇明鉴,范公曾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此言一出,崇祯神色微变,显然被这句话触动。他盯着朱慈烺,眼中既有审视,又有一丝复杂。

李国桢见状,急忙道:

“陛下,太子此言,分明是藐视朝廷法度,若人人以形势所迫为由,擅自行事,国将不国!”

闻言崇祯目光锐利,在朱慈烺与李国桢之间来回游移,似在权衡。

朱慈烺不等崇祯开口,再度说道:

“石灰一事,臣恐有人在幕后结党营私。还请父皇明察。”

他目光如刀,直刺李国桢:

“襄城伯,你口口声声朝廷法度,可却弃百姓于不顾,京营阻拦,究竟是为国法,还是私利?”

李国桢脸色骤变,额头上沁出冷汗,急忙叩首道:

“陛下明鉴,臣绝无二心。”

崇祯沉默片刻,又深深的看了朱慈烺一眼,终于长叹一声:

“罢了...石灰一事,依你所请,但纵兵闯营之过,不可不罚。至于襄城伯,就禁足...”

还未等崇祯说完,一个锦衣卫急急忙忙闯入殿内,单膝跪地道:

“陛下,西华门外聚集数千百姓,称今晨收到告示,石灰不足,请求朝廷调拨石灰。”

崇祯闻言先是一惊,随后想起太子此前的弹劾,目光再次在朱慈烺与李国桢之间来回扫视,片刻,他语气平淡道:

“来人!将襄城伯李国桢下狱待审。”

李国桢闻言脸色惨白,颓然跌坐在地。

崇祯没再管他,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朱慈烺一眼。他指尖轻叩御案,忽然道:

“这些百姓来的...倒是及时。”

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朱慈烺却被崇祯这眼神和言语激的心下巨震,冷汗微冒:

“难道父皇洞悉了我以百姓布局?”

崇祯凝视着朱慈烺,目光如深潭般难以捉摸,既含赞许又含警告。良久终是道:

“太子,周奎酿成民乱是你安抚的,此次也由你来抚民。”

说罢忽然微微倾身:

“烺哥儿,朕很欣慰...你办事愈发周道了。”

朱慈烺躬身领命,声音有些干涩道:

“臣,遵旨。定不负父皇所托!”

崇祯挥了挥手,疲惫道:

“你带周显退下吧。”

朱慈烺行礼告退,转身时,瞥了一眼李国桢,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暗道:

“既然父皇不点破,那么李国桢,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不!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