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的夜,沈知意被雷声惊醒。
窗棂被狂风吹得咯吱作响,檐下铜铃乱撞,声音刺耳如刀刮骨。她起身点灯,烛火却怎么也燃不起来,仿佛整座将军府都被浸在了湿冷的黑暗里。
“夫人。”
青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罕见的慌乱:“裴…裴大人旧伤发作,医官说…说怕是熬不过今夜。”
沈知意指尖一颤,烛台“咣当”砸在地上。
——裴琅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她赤脚踩过冰冷的青砖,连外袍都未披,径直冲向裴琰生前居住的东院。
院门大敞,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屋内人影晃动,三名太医围在床前,银针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都退下。”
沈知意的声音比雨还冷。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终低头退了出去。
床榻上,裴琅双目紧闭,玄色中衣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身上。他左肩至后背的十八道箭伤全部崩裂,渗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泛着幽蓝荧光的粘稠液体。
——北狄狼牙箭的毒。
沈知意掀开被衾的刹那,一滴蓝血溅在她手背上,灼烧般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
血珠在她肌肤上蜿蜒,竟渐渐凝成北狄文字。
【幽州之约,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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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裴琅在剧痛中惊醒,瞳孔涣散。他本能地抓住沈知意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松手。”沈知意抽出发间银簪,对准他颈侧动脉,“除非你想死得更快。”
簪尖刺破皮肤的瞬间,裴琅忽然低笑起来:“嫂嫂这手法…跟兄长真像。”
沈知意没理会他的调侃,银簪沿着他肩胛伤口一挑——
“嗤!”
蓝黑色的毒血喷溅在纱帐上,竟自动排列成密文。沈知意瞳孔骤缩,这是二十年前北境屠城的战报格式,但内容截然相反:
【永和三年冬,帝许北狄幽州七城,换狄兵五万助诛镇北侯】
“看够了吗?”
裴琅喘息着撑起身子,染血的手指突然按住她后颈,强迫她低头。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沈知意看见他眼底翻涌的蓝焰——这不是活人该有的眼睛。
“现在明白…为什么兄长要假死了?”
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缕蓝血。
“有人要重演…幽州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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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翻出陪嫁的《毒经》,将裴琅的毒血滴在残页上。
血珠触及纸面的刹那,隐藏的批注浮现:
“北狄蓝焰毒遇沉水香则显形,中者每逢雨夜伤裂,需以至亲指血为引……”
她猛地合上书页。
——至亲。
裴琅是裴琰一母同胞的弟弟。
可裴琰已“死”,这世上还有谁能救他?
窗外闪电劈落,照亮了案几上的青铜铃铛。沈知意突然想起灵堂那夜,裴琅塞给她的铃铛里藏着解药。
她冲回床前,扯开裴琅的衣襟。
锁骨下方的烫伤已经溃烂,蓝血不断渗出。沈知意咬破食指,将血滴在伤口上——
“嘶啦!”
血肉灼烧的声音伴随着裴琅的惨叫,他整个人弓起身子,伤口处腾起三尺高的蓝焰。
火焰中,密密麻麻的北狄文字浮现在空中:
【今以裴氏双子为祭,启幽州旧盟】
落款处盖着先帝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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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沈知意踉跄后退,撞翻了药柜。瓶瓶罐罐砸在地上,其中一个小瓷瓶滚到她脚边——标签上写着“还魂引解药”,字迹却是裴琰的。
她颤抖着拔开瓶塞,里面是干涸的血渍。
“没用的……”
裴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蓝焰在他瞳孔里跳动:“兄长试过了…只有沈家女子的血能解。”
沈知意僵在原地。
父亲临终时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知意,你的血…是最后的钥匙……”
她抓起银簪,狠狠划破手腕。
鲜血滴入裴琅伤口时,蓝焰骤然转红。那些浮空的北狄文字像被火烧的蛛网,扭曲着化为灰烬。
“为什么是我的血?”她掐住裴琅的下巴,“沈家和北狄有什么关系?”
裴琅的瞳孔终于恢复漆黑,他虚弱地抬起手,指尖沾了她的血,在她眉心画了道符咒:
“因为幽州屠城那日…”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夫人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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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鼓响时,裴琅的伤口终于止住血。
沈知意瘫坐在脚踏上,腕间的伤口已经结痂。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发现雨停了。
“先帝用七座城换五万狄兵,诛杀了功高震主的镇北侯。”裴琅靠在床头,声音嘶哑,“但狄人背约,连妇孺都没放过。”
他扯开枕套,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
【琰儿亲启:沈氏女乃北狄王血脉,幽州局破之日,当以血祭天】
字迹凌厉如刀,是裴琰的笔迹。
沈知意忽然笑出声:“所以裴琰娶我…是为杀我?”
“不。”裴琅抓住她的手腕,“是为了让你亲手毁掉这个局。”
他从枕下又取出一物——半枚染血的虎符,与沈知意嫁妆里的凤印严丝合缝。
“钟杵相撞之日…”裴琅将虎符按在她掌心,“就是真相大白之时。”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
景阳钟声从皇城方向传来,整整二十七响——
是先帝驾崩时的丧钟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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