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逆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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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钟推开205宿舍铁门时,墙角的温度计显示42℃,红色水银柱像被钉死在玻璃管顶端。他松开行李箱把手,汗湿的掌心在金属杆上留下五道透明指痕。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蝉鸣,混着远处篮球场塑胶地面蒸腾的热浪,却在跨过门槛的瞬间戛然而止。

六张双层铁架床静静伫立,去年贴在墙上的建筑力学公式还完整地蜷缩在阴影里。万钟把帆布包甩到下铺,帆布与凉席摩擦的声响在四壁间来回碰撞,最后落进他耳膜的竟是金属相击般的清音。他伸手按了按空调遥控器,液晶屏固执地保持黑暗——暑假断电的通知还贴在楼道公告栏。

“见鬼了。“他对着空气说话,声音像被裹进湿棉絮。衣柜顶的灰尘突然簌簌下落,在斜射进来的夕照里织成金色蛛网。这时他才发现不对,从进门到现在,皮肤上竟没有渗出新的汗珠。

手机天气预报还在推送高温红色预警,但宿舍里冷得需要披外套。万钟翻开古建筑测绘笔记,铅笔尖悬在“阴宅风水“那章插图上迟迟未落。窗外晚霞烧成绛紫色时,天花板突然传来弹珠滚动的声音,嗒、嗒、嗒,精确地沿着对角线从西南角滚向东北。

走廊传来行李箱滑轮声,万钟猛地起身,膝盖撞到铁床架发出闷响。张鹏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热风,却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变成白雾。“我操!“北方室友的脏话带着颤音,“这他妈是冰窖?“

万钟看着他后颈的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霜,突然想起教授带他们去勘察清代墓室时,那些覆满青苔的封门石就是这样冒着寒气。张鹏已经冲到衣柜前翻找羽绒服,衣柜门晃动的刹那,万钟瞥见内侧木板上几道暗红色划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抓挠留下的。

“我搬去老陈那屋睡。“张鹏把洗漱用品塞进脸盆时打翻了保温杯,热水泼在地上竟没有蒸腾起白雾,反而在水泥地面凝成薄冰。万钟蹲下用手指抹过冰面,指尖传来针刺般的寒意顺着血管往心脏窜。他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张鹏已经拖着箱子消失在走廊拐角。

暮色彻底吞噬房间时,万钟打开手机电筒照向天花板。光束扫过吊扇叶片,那些积了半年的灰絮正在无风自动,像无数只苍白的手在虚空里抓挠。他摸到开关按下,日光灯管闪烁三次才亮起来,青白的光晕里,墙上的建筑系作业突然显出深浅不一的阴影——那些他去年用平行尺画的直线,此刻全变成了扭曲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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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钟在测绘课上画斗拱时,铅笔尖突然戳破图纸。杜栋苍白的食指正压在他比例尺边缘,皮肤在晨光里泛着祠堂梁柱上生漆的光泽。“你手好凉。“万钟缩回胳膊时碰翻了墨水瓶,杜栋却用掌心接住下坠的玻璃瓶,黑色墨汁顺着他手腕爬进袖管,在皮肤上洇出青灰色脉络。

“空调修好了?“杜栋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时,万钟看见他锁骨位置有块暗斑,像古建筑彩画脱落后露出的地仗层。上周解剖课用的福尔马林味道突然从记忆里翻涌上来,混着此刻杜栋身上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宿舍地面积水映出两个倾斜的人影。杜栋弯腰捡拾摔碎的砚台,后颈衣领下滑露出半枚暗紫色尸斑——那分明是他们在皖南测绘清代墓室时,在棺内绸缎上见过的水渍形状。万钟的罗盘从书包滑落,磁针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开始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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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油烟气被阻隔在307门外。杜栋的搪瓷饭盒永远盛着酱黑色液体,他说是老家寄来的凉茶。某个午夜万钟被窸窣声惊醒,月光下杜栋正用美工刀削刻木料,满地卷曲的刨花浸在饭盒液体里,膨胀成某种脏器组织的形态。

“你在做斗栱模型?“万钟拧亮台灯。杜栋手背暴起的血管突然平复,那些浸泡的刨花瞬间恢复普通木屑的干燥质地。“练练宋式耍头做法。“他笑着露出牙龈,暗红色血丝在牙缝间蠕动如活物。

清晨万钟在杜栋座位下发现半截黄杨木,雕刻纹样并非宋代卷草纹,而是他们在洛阳古墓拓印过的镇墓兽獠牙。昨夜浸泡刨花的“凉茶“在窗台留下环状污渍,吸引的蚂蚁群此刻正在瓷片上僵死成放射状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