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无法触碰的欢愉

方才还鼓噪不已的心跳声骤然沉寂，血管里沸腾的热血也一寸寸冷却下来。

少年眼底那簇跃动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霭，就连向来迟钝的花无咎都察觉到了异样。

她藏在嫁衣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错误。

洞府内的空气突然变得凝滞。

她确实太心急了，明明应该等到合卺酒饮尽，等到红烛燃过半截，等到少年彻底卸下心防的时刻再开口。

可那些在心底演练过千百次的计划，在看到他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时，全都化作了脱口而出的质问。

“罢了，当我没问。”

她说着，珠帘随着她摘冠的动作哗啦作响，那些晶莹的玉珠纷纷坠落在锦被上，像一场突然降下的冰雹。

花无咎将沉重的凤冠轻轻放在床边，乌黑的长发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那么下一步.......”

她把合卺酒递给陆守道。

“师尊.......”

“别紧张，我让你看的，你可曾看了？”

“看了。”

“那便好。”

烛火摇曳间，洞府内的一切本该氤氲成温柔的梦境，可那颗已然冷却的心，却再难被这点微弱的暖意点燃。

少年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琼浆滑过喉间，却像咽下一捧冰雪般寒彻肺腑，玉杯放回案几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花无咎的酒杯还停在半空，她的动作明显滞了一瞬，红烛的火焰突然剧烈跳动，将两人之间的阴影拉扯得忽长忽短。

“师尊，我想告诉你.......”

花无咎看他，看见少年的有些哆嗦。

他在颤抖，好似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我......”

什么？

她愣愣的在那里。

少年说了什么？

她有一瞬间失神了，没听清少年的话。

是她不想听，还是故意听不见？

还是她害怕听？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花无咎主动上前，少年抬头，和她面对面。

“看着我即可。”

“好。”

“不用内疚，不用过意不去，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是，我知道。”

“那就......”

未尽的话语化作一缕轻风，至此萦绕不去

有团火在胸腔里无声燃烧，素来清冷如玉的面容染上薄红，从耳尖一路蔓延至颈侧，像是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那双总是含着霜雪的眼眸此刻雾气氤氲，长睫轻颤间，竟似春冰初融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系统打起一百三十六分精神准备记录学习。

叮——

【根据系统第四十九号条约，系统不得观看学习人类的生理性活动，检测到宿主即将进行该行为，正式予以警告】

【根据伟大的深渊之主的最新条例，若没有兑换人类化的感情，系统不可也不应该接触任何有可能会引发人性化进化的场面，比如：】

【一，人类的生理性活动场面】

【二，人类的诞生】

【三，人类对混沌的信仰以及献祭】

【请384号系统注意，您有可能正在违背第四十九号条约以及伟大的深渊之主的最新条约，请在十秒内关闭，进行休眠】

【十，九，八......】

系统无奈叹气。

它看着静止的画面，那里面，花无咎微微前倾的身姿，陆守道颤抖的指尖，还有那两片即将相触的唇瓣，它清晰地捕捉到少年眼底翻涌的情绪：挣扎如同困兽，迷茫似雾锁寒江，与那日札记中剖白的痛楚如出一辙。

人类，好复杂啊。

其实它没怎么把条约和最新条例当一回事，这种东西它从来没触碰过，也自信自己不会触碰，但它没想到，现在触碰了。

之前跟过的几个宿主，不是没有自暴自弃索性跟从自己最低劣欲望的，系统看过很多人性的黑暗面，那时都没事，怎么现在突然警告了？

“守道，我要关机了，你结束以后在神念中唤醒我即可。”

无尽的沉沦之前，他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身体坠落，在坠落的过程中，他感觉到花无咎僵硬的可怕。

“放松.......”他看着她，柔和的说道：“我还是喜欢叫你师尊。”

“你......”

震耳欲聋的沉默盖过了他的声音。

花无咎还是什么也没听清，但她泪水却忽地落下。

那股奇怪的悲伤又来了。

陆守道忽然抬手，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唇，这个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随后他低头，在自己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唇瓣触及的肌肤微凉，带着淡淡的栀子香，像是吻在了一朵将开未开的花上。

他吻的方向是她，却不是她。

悲伤吗？

欢愉吗？

倘若此刻花无咎睁开泪眼，便会撞进一双比深渊之主更冷的眸子，那双眼底没有情动时的迷离，亦无少年人的羞怯，唯有深不见底的漆黑，像是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永夜。

我期待你的成长。

夜色如墨，银月高悬。

白日里喧嚣的明心宗此刻已重归寂静，唯有零落的红绸与残花还在诉说着先前的喜庆，山风掠过枝头，卷起几片未能清扫的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飘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陆守道独自立于绝巅，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皎洁的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修长的身影在云海间若隐若现，恍若谪仙临世。

他的身影在月光的轻抚中变得圣洁。

神念微动，主动触碰沉睡的光球，系统当即启动。

“我回来了，守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天意结界在自动运转，现在是午夜了。”他道：“我还以为你会休眠一天。”

“我是出于尊敬才选择自我休眠的，所以你叫我一声我就能苏醒。”系统道：“感觉如何？”

“你这个让我怎么回答？”

“咦？你居然会为了这个而羞耻吗，我还以为你比其他人的羞耻心更弱。”

“恰恰相反，我的羞耻心比他们更强。”

“完全没觉得......”

检测了一下，没人监视这里，系统跳出来，在旁边挨着陆守道。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看月亮。”

“花无咎呢？”

“睡觉。”

“元婴也会睡觉啊。”

“不奇怪。”

“哦。”

它检测陆守道的情绪，平稳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它大概明白了，不是人类复杂，而是陆守道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