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九月的第一页。
我攥着录取通知书站在校门口时,正看见老槐树在晨风里抖落一片黄叶。叶子打着旋儿贴在校名牌的“第一中学”四个鎏金大字上,像枚不合时宜的书签。第一次进入高中,我心里很开心,很希望自己更加努力,也向往高中。
“同学,高一教学楼往右拐!”戴红袖章的学姐指了指我手里的透明文件袋,马尾辫上的草莓发绳跟着晃了晃。她胸卡被太阳晒得发白,只能隐约看见“广播站苏雨”几个字。
穿过紫藤长廊时,我数到第七根廊柱上的涂鸦。有人用铅笔在斑驳的绿漆上写着“2016届永远是废物”,后面跟了串褪色的数学公式,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公告栏前已经挤成沙丁鱼罐头。汗味混着新教材的油墨味在人群里发酵,不知谁的帆布包拉链勾住了我的马尾。我踮起脚尖找自己的名字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咔嚓”声。
穿白衬衫的男生正在咬碎冰块。他左手举着便利店塑料袋,凝结的水珠顺着小臂滑进袖口,右手食指正沿着分班表缓缓下移。冰块在他齿间发出危险的碎裂声,直到指尖停在高一(9)班的某个位置。
“周卿尘。”他突然开口,吓得我后退半步踩到谁的球鞋,“你的名字在我下面。”
顺着他的指尖,我看见“徐长乐”三个字正上方确实压着“周卿尘”。分班表的打印墨还没干透,我名字的最后一捺被晕染成小蝌蚪,而他的“乐”字右侧耳朵旁沾着冰水滴落的痕迹。
“要不要去小卖部?”他晃了晃袋子里的矿泉水,“班主任起码要训话两小时,现在溜出去还来得及买防晒霜——你脖子晒红了。”
我这才发现后颈火辣辣地疼。军训晒脱皮的皮肤还没好全,此刻在蓝白校服领子里烧得像块烙铁。这个叫徐长乐的男生已经转身往长廊走,白衬衫后摆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出腰侧别着的银色钥匙串。
高一(9)班的教室在三楼拐角。推开门时,四十张铁灰色课桌正浸泡在蜜糖色的阳光里,讲台上的粉笔槽积着厚厚的灰,前门把手挂着“欢迎新同学”的硬纸板,墨迹被蹭花了一半。
“靠窗倒数第二排。”徐长乐把冰水按在脸上,水珠滚过突起的喉结,“要不要做同桌?”
我还没回答,门口突然涌进一阵栀子花香。穿蓝色连衣裙的女生抱着素描本跌进来,发梢还沾着画室的松节油味。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眉毛弯弯如柳叶,长长睫毛轻轻颤动,皮肤白皙无瑕,透出淡淡红润,双唇娇嫩欲滴,美得如同一幅画,真的很漂亮,她胸卡上的“舞蹈特招-高乐佳”几个字在阳光里闪着微光,怀里速写本滑落的一张画稿正飘到我们脚边。
画上是只被踩扁的易拉罐。铝皮表面折射出扭曲的走廊,无数双脚从上方跨过,唯有罐口探出株细弱的蒲公英。
“抱歉!”她蹲下来捡画纸时,我注意到她帆布鞋上绘着星空图案,左脚鞋带系成蝴蝶结,右脚却胡乱打了个死结。
徐长乐突然笑出声:“你这鞋带是在进行对照组实验?”
高乐佳耳尖瞬间泛红。她抓着画本站起来时,我瞥见素描本边角密密麻麻的算式,像是物理公式和素描人体结构图的诡异杂交。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粉笔灰的味道先于人影飘进门缝。穿藏蓝套装的女教师腋下夹着三角板,漆皮高跟鞋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手里的花名册差点飞出去。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刘倩倩。”她在黑板上写字的手势像在劈砍,“单人旁的倩,”名字很好听,但感觉性格很厉害,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刘老师转身时,我看见她后颈粘着片槐树叶子,正是校门口那枚“书签”。
徐长乐在课桌下捅了捅我胳膊,递来张从练习本撕下的纸:【她裙摆有奶渍,家里应该有个两岁左右的孩子】
我瞪了他一眼,他却用冰矿泉水瓶在桌面滚出水痕:【不信?奶渍位置在右侧大腿中段,抱孩子时刚好蹭到的高度】,你是闲没事干了,咱们才刚开始高一呢
刘老师开始点名时,蝉鸣突然歇了。阳光把我们的影子钉在瓷砖地上,电风扇搅动空气里的尘埃,高乐佳在草稿纸上画下第一个旋转的银河系。而且我感觉她很喜欢画画。
“周卿尘。”
“到。”
“徐长乐。”
“这儿这儿呢。”他举起还剩半瓶的矿泉水,冰块撞得叮当响。
刘老师的目光在我们这排停留片刻,粉笔头精准命中徐长乐的课桌:“上课不准吃喝。”
后排传来压低的笑声。我低头假装整理笔袋,发现徐长乐不知何时在我课本扉页画了只打瞌睡的猫,猫尾巴缠绕成我的名字。我也是哭笑不得。但我很开心,感觉高中生活一定很好,虽然现在身边的同学还都不认识,但我感觉他们都很好,很期待和他们交朋友。
走廊传来广播站的试音声,苏雨学姐的嗓音带着电流杂音:“请各班卫生委员到教务处领取工具......”
我的高中时代,就在沾着墨渍的分班表和半融化的冰块里,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