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银烛高烧照海棠,骰声暗度玉脂香。
谁言濠镜无风雨,一局山河血染妆。
话说苏明月在福隆新巷永乐戏院重登戏台,这夜唱的是《香夭》全本。但见那水牌上墨迹未干,戏台两侧已悬起葡国水晶吊灯,映得金漆木雕神龛里的华光菩萨像宝相庄严。台下坐着穿燕尾服的葡国官员与短衫阔裤的江湖大佬,雪茄烟雾里浮沉着杏仁饼的酥香。
戌时三刻,铜锣三响。苏明月身着香云纱旗袍自回廊转出,莨绸暗纹在灯下泛起粼粼波光,恍若珠江夜潮。鬓间玉簪已换成点翠嵌宝海棠簪,却在行至台中央时忽然颤动,惊得垂珠扫过颈间红痕——那是三日前在中央酒店赌厅,黑帮火并时飞溅的玻璃所伤。
“落花满天蔽月光......”方启朱唇,二楼包厢忽传来茶盏碎裂声。苏明月眼波微转,瞥见葡式镂花栏杆后坐着位穿香云纱长衫的中年人,手中碎瓷竟拼成太极八卦状。此人正是澳门赌王何世荣,腕间沉香念珠缠着纯金怀表链,表盖上珐琅彩绘的正是妈阁庙前帆影。
曲终人散时,何府管家已候在后台。紫檀托盘上呈着羊脂玉镯一对,镯心沁着血丝,竟与苏明月玉簪纹路暗合。“老爷请姑娘到何氏花园赏月。”管家话音未落,戏院外忽然传来赛狗场的喧哗声,混着葡国土风舞的手风琴曲,惊起榕树上栖居的白鹭。
且说何氏花园坐落在西望洋山腰,园中遍植岭南素馨与葡国石竹。苏明月踩着蚝壳小径行至观月亭,忽见亭内八仙桌上摆着蟹黄烧卖与葡式蛋挞,玛瑙碗里盛着冰镇荔枝蜜。何世荣手持潮州朱泥壶点茶,壶嘴吐出的凤凰单枞香气,竟与亭外炮仗花纠缠在一处。
“苏小姐可知光绪二十三年,十三行苏家与澳门何家的渊源?”何世荣忽然掀开酸枝棋罐,倒出满桌象牙骰子。苏明月鬓间玉簪骤冷,恍惚见骰面红点化作血珠——那正是祖父临终所述,光绪年间何家赌船在伶仃洋沉没的惨案。
三日后,八抬花轿踩着新马路碎石子铺就的“龙鳞道”,轿帘上金线绣满妈阁庙帆影图。苏明月头戴五凤朝阳挂珠冠,身着广府金银线绣龙凤褂,袖口却缀着葡国蕾丝。陪嫁箱中除却顺德酸枝妆匣,竟有件镶满里斯本蓝瓷砖的银器酒樽——此乃三百年前葡国公主远嫁澳门的聘礼。
洞房夜,葡式铸铁窗棂外飘来《醉打金枝》梆子声。何世荣解开苏明月领间盘扣时,龙凤烛火忽然爆出并蒂灯花。妆台上玉簪泛起幽蓝冷光,镜中竟映出赌场轮盘急速旋转的幻影。苏明月指尖触到丈夫后颈处刺青,那串葡文数字恰是1938年12月23日——正是广州沦陷那日。
次日清晨,侍女端来澳门特色猪扒包与陈皮红豆沙。苏明月对镜梳妆时,忽见玉簪内嵌的西洋镜面浮现奇异符号,细观竟是微缩版《香夭》工尺谱。镜面忽映出身着白西装的年轻男子,正在葡京酒店天台调试某种铁盒仪器——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半月后,澳门赛狗场举办周年庆。何世荣携苏明月坐进葡式雕花观礼台,场中格力犬脖颈皆系着粤剧脸谱项圈。赌王手中把玩着翡翠鼻烟壶,忽然指向跑道第七栏:“此犬名唤『玉堂春』,今夜必夺头彩。”话音未落,苏明月鬓间玉簪骤然发烫,竟见那猎犬眼中闪过《帝女花》里周世显的悲怆神色。
亥时三刻,压轴赛开锣在即。何世荣忽将苏明月柔荑按在轮盘赌桌上:“夫人且看这红黑二色,可像极了《红梅记》里李慧娘的阴阳扇?”玉簪在此刻发出蜂鸣,苏明月瞥见赌桌底部的铜制骰盅竟刻着十三行商船纹样。忽闻场外传来惊天爆炸声,正是:
金笼锁尽倾城色,玉盅摇碎乱世局。
欲知这爆炸声藏着何等杀机,那神秘男子与玉簪又有何渊源,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