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天是要去祭神的,萧无愆刚收拾好东西,就被人领着急忙忙赶去村东古槐树下。

杏花如雪纷扬,村东古槐下青石板上跪满人影。神台高高架起,玉制的神像被摆在一方木桌上,树上挂的铜铃一摇一晃,叮当作响。

萧无愆垂眸跪在第三排,发间沾着几片残瓣,素色布衫被晨露浸得微潮。

老祭司挥动青铜杖,钟声震落满树杏花。

这一幕与幼时的记忆重叠,将萧无愆拉回到了曾经的记忆……

那是记忆里唯有的一次祭神,亦是春分日,杏花村炊烟裹着花香漫过石桥。村东古槐下,老祭司敲响青铜钟,浑厚钟声惊飞满树杏花。

“春分不眠,杏花为证……”

百余村民齐刷刷跪在青石板上,唯有三岁的萧无愆撅着嘴,被娘亲按着脑袋磕头。却是依旧偷偷抬头瞥向神像:那尊神像银发垂地,眉心半块碎赤玉和血色瞳孔一样红得像要滴血,她盘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一本书。

想起来了……听闻从前每年春分,杏花如雪时,村民必在树下静坐三日,以示对神明娘娘之恩的感激和敬畏,而后来大家逐渐忙起来后,变改为供奉小神像于家中堂前,每年此时都有一次祭神,撒杏花瓣在家门前、堂前,寓意着请神明娘娘来下凡作客……

但其实根本就不用撒,杏花村本就杏花漫天飞舞……萧无愆暗戳戳地想。

“春分不眠,杏花为证……”

伴随着老祭司洪亮的声音,萧阿娘幽幽的声音从耳边轻飘飘地飘来,冽如冰刀:“磕头!不要逼我在神明娘娘面前、你回来的第二天打你。”

萧无愆一哆嗦,连忙朝着老祭司面前的神像磕头……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个小女孩撅着嘴,正被她的娘亲按着脑袋磕头,萧无愆无意间瞥见这一幕,低着头不由得笑出了声。

“啪!”

萧阿娘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敬重神明娘娘!祭神仪式时嘻嘻哈哈……”

她的脸色变得愈发严肃:“等会儿仪式结束,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神明娘娘的事记清楚,别人可以做不到那么尊重,但是我们——杏花村的人,必须要做到!”

萧无愆被萧阿娘这语气镇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萧阿娘白了她一眼,用眼神指了指刚才萧无愆看到的那个女孩子:

“那是离烟,听说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被一个半仙救了,后来就跟着那半仙走了,,前几天才被送回来。等会儿她去找老祭司了解神明娘娘的事时你跟着一起去。”

天际最后一抹金红被山脊剜去,余晖如朱砂渗入云絮,将晚霞染作绛紫色。暮色自山脚漫上来,裹着柴火烟气与犬吠,村口老槐的枯枝剪碎斜阳,在地上投下细碎金箔。

高台上老祭司终于停止了他的低声吟唱。

人群逐渐散去,老祭司颤颤巍巍转身走向神台,枯瘦的手指捏着褪色绢布,指尖悬在神像眉心三寸处停顿,似在丈量神像与他之间跨越千年的距离。

每每擦过神像衣袂褶皱,呼吸便与树上铜铃同频……

台下只剩萧无愆与离烟二人,望着台上虔诚的老人,靠近的脚步都不由得放轻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突然,神像眼角似是泛起水光,树上铜铃同时碎裂,老祭司似是料到了,没有看铜铃一眼,而是继续将绢布叠成四四方方,放入胸口暗袋,那里已积攒了数不清的同样纹路的绢布。

“来了?”老祭司缓缓转身,这是萧无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

眼窝深陷如枯井,瞳孔蒙着层灰白翳障,恍若被风沙磨砺千年的古玉,透着浑浊的哑光。眼尾皱纹蜿蜒如龟裂的陶纹,蓄着半生霜雪与风尘。

萧无愆正想开口,老祭司抬抬手阻止了他的话:“跟我走。”

旁边的小童见状立马屁颠屁颠跑过来扶住老祭司,却被老祭司避开了:

“去收拾下铜铃,我自己可以带他们去祠堂。”

小童撅着嘴,似是在思考,“那好吧,你们两个记得看着点老祭司,他走路不稳当了。”

小童的目光越过老祭司,看向老祭司身后跟着的萧无愆两人,眼里满是对老祭司的担心。

萧无愆忙应下:“放心,会的。”

小童听到这话才放心了些,转身准备去收拾碎落一地的铜铃,

“李家小娃……”小童闻声转身看向老祭司,老祭司枯藤般的手在他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好小子,记得对神明娘娘要有尊重、敬畏之心。”

小童认真地点点头:“师父,虽然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是我还是会认真记住这句话。”

老祭司嘴角抽动了一下,似是想笑却笑不了的生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