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波心轻荡

郭逸心知,此番白瑜娑来找自己,不只是他个人这么想,代表着很多将领都这么想,毕竟成就一番功名是每个男人心中的梦想。

阻止大家留名后世的机会,无异于断送人家功成名就的希望。

加上近期京兆郡(陕西西安)、扶风郡(陕西凤翔)、金城郡(甘肃兰州)、平凉郡(宁夏固原)等重要的守地不是被攻下,就是在被造反中。

而且没事大家就要称个王,前有温弼推了‘李弘芝’做傀儡,给自己安个唐王的封号。

如今又传来消息:,刘迦论占据雕阴郡(今陕西省绥德县),自称皇王,年号大世,拥众十万,与稽胡族义军刘鹞子部相呼应。

朝廷不仅派了杨义臣,还任命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发兵关中进行讨伐。

商道总还是要行的,消息自然也传的很快,但凡有点想法的人都会羡慕。

当然这里主要是武将更为心动,毕竟这可是扬名立万啊。

就是最终死去,也是当过王的人啊。

看着郭逸想的出神,白瑜娑开口提醒:“军师,你说行不行,要不俺们也……”

“义首有如此想法,很是有追求,只是这事咱们集体议议如何?”郭逸非常清楚万事顺势而为,则事半功倍;如果逆行倒施,则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当然这些需要智慧为基,手段为翅,每一个小的思想波动都不是小事。

“当真,那你看何时,我给咱们招集?”白瑜娑高兴的起身准备叫人。

“不急,明日,路们先请了各城的守主,六大部门的首领,还有管事,您看可好?”郭逸看着白瑜娑慢慢的说出想法。

“甚好,毕竟是大家的事!”说罢,白瑜娑也不多留就急急走了。

“叶无,看看义首去了哪?”不是郭逸小心眼,至少要知道哪些人如此急切。

如今他们都在平高县,白瑜娑离了郭逸后,就打马向萧关去了。

不过一柱午的功夫,叶无派的人回报,白瑜娑确实向萧关而去。

郭逸立刻明白了,又是裘万那一众怂恿白瑜娑来的。

人才是人才,可是有些麻烦也是要解决的,这样的事极容易造成两个阵营的分化。

谨慎一点处理是必要的。

次日辰时三刻,平高县议事厅的铜漏滴答作响。

当十六人踏入厅内时,他注意到裘万的袖口沾着半片草籽,显然是今早从萧关急驰而来。

待白瑜娑说了此次议事的原因后,就有人开始发言了。

“诸位可听说了?”裘万将腰间横刀“当啷”掷在案上,“雕阴郡的刘迦论不过拥众五万,自称皇王后,竟有三万流民拖家带口投奔!

咱白牧军控着萧关马场和三条商道,麾下精骑八千,为何要躲在这破县城里当缩头乌龟?”

右侧首位的陈仓守将王猛拍案而起:“裘统领说得对!昨儿有商队从扶风郡来,说唐弼那厮称唐王后,开仓放粮三日,百姓就差把他当活菩萨供着了。咱要是竖起大旗,怕不是半个陇右的青壮都得跟着咱干!”

厅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唯有郭逸沉默着拨弄案头的算筹,十二根竹筹代表着白牧军控制的十二座城邑,每一根都刻着“存粮三月”的字样。

“诸位可知刘迦论的下场?”郭逸忽然开口,指尖重重按在“雕阴郡”的筹子上,“屈突通的三万关中军已过子午岭,杨义臣的朔方铁骑正在包抄后路。那刘迦论自称皇王不过半月,如今连粮草都得靠劫掠胡商维系。”

他扫过众人变色的脸,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帛书,“这是大业八年的《隋廷平叛录》,但凡称王的义军,平均存活不过百日。”

裘万的脸色涨成猪肝色:“照你这么说,咱就一辈子窝在这喝西北风?百姓凭啥跟着咱?没个名号,谁知道咱们是替天行道的义师?”

“百姓要的不是名号,是麸饼和盐巴。”郭逸展开一幅《陇右民生图》,图上用朱笔圈出三十七个红点,“这是咱治下的粥厂,每个厂子每天能救五百条人命。昨儿我让主簿核计过,只要再撑半年,咱控制区的流民就能垦出五千亩新田。”

他忽然抓起案上的酒盏掷向墙壁,青瓷碎裂声中,酒水在地图上蜿蜒成血色溪流,“称王容易,可谁能保证,竖起大旗后,隋军的投石车不会把这些粥厂砸成废墟?”

郭逸注意到白瑜娑的手指在椅把上敲出焦躁的节奏,那是他每次动怒前的征兆。

于是他忽然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枚青铜虎符:“这是咱用战马从突厥换的十二州通商符节。只要攥着这些,隋廷的商税就卡不住咱的脖子。等攒够三万石粟米、三万副甲胄……”

他叩了叩木匣,“那时就算称天王,也有底气跟屈突通硬碰硬。”

裘万忽然“哼”了一声,抓起横刀转身就走,靴跟在青砖上敲出忿忿的节奏。

白瑜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军师说得对,咱得学那地里的胡杨,先把根扎深了。”

他伸手按住郭逸的肩膀,掌心的老茧擦过对方衣袖,“但你得给兄弟们个盼头,总不能让大家觉得,这辈子就只能守着这点地盘当土财主。”

郭逸望着窗外掠过的雁群,忽然想起去年深秋在萧关城头,看见一队流民扶老携幼向河西迁徙,队伍里有个孩童攥着半块硬饼,饼上还沾着他分给难民的粟米。

他转身打开书柜,取出一叠草拟的《劝农令》:“三日后开仓赈粮,凡愿垦荒者,每户先借耕牛一头、种子三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将官,“至于名号:即日起,咱白牧军改称‘陇右义营’,只说是镇守西陲的团练。”

白瑜娑摸着下巴笑了:“这招妙,既不马上称王,又能让百姓知道咱是正经队伍。”

他忽然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裘万那厮要是再啰嗦,老子就派他去守最西边的盐池,让他对着戈壁滩称王去!”

散会后,郭逸独坐在厅内,听着远处传来运往粥厂的粟米的辘辘车声是。

他捡起一枚算筹,在“存粮三月”旁添了行小字:“每增一月,胜称王十日。”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过沙盘,将陇右的群山映得明暗交错,像极了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境:这世道就像一锅滚水,太早冒泡的总会被煮烂,而沉在锅底的,终将熬到水沸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