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云曈疯了

戌时三刻,云曈立在闻香居门前,狐裘被风雪浸得半湿。

朱漆门板上‘医’字旗被撕成两半,歪斜地挂在门框上。

脚下的积雪混着药渣与碎瓷,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她望着满地狼藉,指尖摩挲着袖中银匙。

‘闻香居’三个字是母亲和父亲共同起的,他们曾希望能到城内开属于自己的医馆,便名作‘闻香居’。

三年前,大火后,云曈用簪子刻下这三个字时,指尖沾着从当铺当来的金粉,身后是捡来的瘸腿药柜,柜角还留着她用炭笔写的“紫苏三钱”。

这地方本是城西最偏僻的后巷,桌椅是从乱葬岗旁的破宅捡来的,药碾子裂了道缝,她便用从首饰里拆出的银丝细细缠着。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她会蹲在门口,给提着破筐的老人家免费诊脉,看他们攥着野菜团子的手,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模样。

“夫人,雪粒子打进眼睛了。”

紫鹃的声音里裹着呵出的白气,将她从回忆里拽回。

云曈摸了摸眼角,才发现早已湿了一片。

云曈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檀木柜台泛着陈旧的木箱,却掩不住新添的刀痕。

她的指尖抚过柜面的凹痕,那里刻着她三年内每日研磨时落下的印记。

最深的一道是去年中秋,她得知她的杀父仇人萧砚亭在北疆重伤时,握杆的手不受控地砸下,如今这杀父仇人竟成了自己的夫君,真是天意弄人。

三年来,她坐在这张高脚凳上,用捡来的陶碗调配毒药,用病人剩下的药渣研究解法,连柜角的蜘蛛网都记得她熬夜时的咳嗽声。

“把黄杨木箱拿来。”

她的声音被风雪揉得沙哑,紫鹃从马车里抱出箱子。

云曈跪在地,将散落一地的茯苓、当归一一捡入箱中,指尖被碎瓷划破也浑然不觉。

有些药材混着积雪结了冰,她便用银匙轻轻刮去上面的脏污,像极了当年替父亲清理伤口下葬时的模样。

“青黛,小木箱;还有,准备些热水。”

她起身时,后腰传来钝痛,那是今早替萧母整理软绸屏风时落下的。

青黛递过描金小箱,箱盖上的牡丹纹已被磨得模糊,里面装着她随身携带、最珍贵的秘药。

云曈解下披风铺在地上,从柜台上取下青铜捣药罐,将几味干枯的药草倒进去。

月光从破窗斜斜切进来,照亮她紧抿的唇线,捣药的力道大得惊人。

热水浇进陶罐的瞬间,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眼睛。

柜台上的裂纹里渗出细沙,她数着沙粒落下的节奏,直到第三十七颗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柜台下方的暗格缓缓打开,露出排列整齐的琉璃瓶,瓶中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银白、琥珀色的光。

“这些是……”

青黛捂住嘴,眼睛瞪的滚圆。

她曾听【暗察司】情报说过,云曈的药能救人亦能杀人,却从没想过,这小小的暗格里竟然藏着这么多夺人性命的东西。

云曈逐一将瓶子放进木箱,“拿好了。”

她将木箱塞进青黛怀里,箱底的机关扣住少女的掌心,“若有人抢,便按这里。”

青黛触电般缩手,却在看见云曈眼底的冷意时,死死攥住箱沿。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云曈抬头望向漏风的屋顶,雪粒子正顺着瓦缝簌簌落下。

当最后一瓶‘清魂露’放入箱中时,云曈听见街角传来马蹄声。

她猛地吹灭烛火,黑暗中只有几瓶琉璃瓶的微光在晃动。

青黛和紫鹃连忙屏住呼吸,云曈提起木箱,“走吧,”狐裘扫过柜台边缘。

出门前,她最后看了眼斑驳的柜台,目光落在自己当年在一块木匾上刻下的‘曈’字上,那是用父亲留给她的银簪刻的,如今已被岁月磨得发亮。

雪粒子扑在破窗上沙沙作响,她伸出指尖,轻轻抚过那个承载着少女时光的字迹,仿佛能触到自己当时蹲在柜台下偷偷刻字时,因紧张而发抖的手腕。

雪越下越大,青黛抱着木箱跟在身后,木箱里的琉璃瓶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云曈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萧母今晨替她别簪子时说的话:“阿曈这名字,该配朵常开不败的花。”

如今这朵花要亲手烧掉自己的根,方能在新的土壤里重生。

“三年前我从火里捡回这条命,”她接过紫鹃递来的火苗,指尖感受到火焰的温热,“如今该让它……”

该让它如何?干干净净地走?可她忽然不想再做那个永远在火海里挣扎的人了。

喉间泛起苦涩,她望着跳动的火苗,第一次生出想一走了之的念头,或许,真的有别的路可走?

话音未落,火苗已顺着风势跃入门内,落在满地药渣上。

干燥的艾草瞬间腾起橙红色的浪,噼啪声中,柜台后的药柜开始冒出浓烟。

青黛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后退,却被云曈拽住手腕。

主仆三人立在雪夜里,看着火势顺着破窗向上攀爬,将“闻香居”的匾额烧得通红。

云曈数着呼吸的节奏,直到第七次吸气时,听见暗格里传来“轰”的闷响。

那是她临走前埋下的药粉,遇火即燃,能将所有痕迹烧得干干净净。

“夫人,上马车了!”紫鹃的呼喊被风雪撕碎。

云曈转身时,看见萧砚亭的马车冲破雪幕,车辕上的灯笼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车门掀开的刹那,她对上他眼底的一丝惊慌与心疼,却在他伸手要拉她上车时,轻轻摇头。

“还有一件事。”

她将手中的木箱递给紫鹃,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冲进火海,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片火星。

萧砚亭的怒吼被火焰吞噬,他想追上去,却被沈断死死拦住:“主子!火势太大!”

云曈在浓烟中摸索到柜台下的暗格,里面是她刚才放下的书签,如今已被火舌舔舐得只剩半片。

她将书签紧紧攥在掌心,指甲刺进肉里却浑然不觉。

当房顶的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她终于摸到自己藏在最深处的铁盒,盒角上刻着一个暗纹字。

“父亲,女儿还是放不下……”

她轻声说,却在此时听见身后传来破窗而入的声响。

转身的瞬间,风雪卷着一个黑影扑来,蟒袍上的银线在火光中划出冷冽的弧。

萧砚亭浑身是雪,手中长剑还滴着冰水,却在看见她攥着铁盒的模样时,忽然红了眼眶。

“疯了?!”

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剑锋挑开坠落的房梁,“你敢死在这火里,本王就把自己埋在这废墟里,让全天下都知道,晏王与逆党余孽同归于尽!”

云曈望着他眼底的血丝,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