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铁铺惊雷劈邪人

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暗,镇西铁铺的风箱声裹着炭火噼啪,在巷子里撞出回音。

陆寒握着八斤重的铁锤,正一下下砸向砧上的锈菜刀。

他腕骨凸起的手背沾着黑灰,汗珠子顺着下巴滴在粗布短打上。

这是他在王五铁匠铺当学徒的第七个年头。

“陆小师傅!”

隔壁米铺的老张头拎着秤杆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被踩扁的蝉。

“镇东张猎户家昨儿夜里又听见哭声了。说是像婴儿哭,又像女人抽噎,可他家那小娃才半岁,早被他媳妇哄睡了。”

铁锤悬在半空。

陆寒停下动作,手背蹭了蹭额角的汗。

他生得浓眉大眼,却总抿着嘴,像块淬了火的冷铁。

“您老前儿不是说李屠户家的狗也不对劲?”

“那狗更邪性!”

老张头踮脚往铁铺里瞄。

“大半夜扒着张猎户家院墙嚎,尾巴夹得跟根草绳似的。要不是李屠户拿棍子抽,能嚎到天亮。”

“老张头!”

里屋传来王五的咳嗽声。

“米铺该开秤了吧?”

老张头缩了缩脖子,冲陆寒挤挤眼,拎着秤杆溜了。

陆寒望着镇东方向的山林,晨雾还没散透,山尖像浸在墨汁里。

他记得三天前替张猎户修猎刀时,那汉子喝多了酒,拍着他肩膀说:“小陆,你觉不觉得这山...比往年沉?”

“歇会儿。”

铁砧旁突然多了碗热汤面。

王五用围裙擦了擦手,瓷碗底在铁砧上磕出轻响。

他鬓角的白发被炭火映得发红,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细铁屑,和十年前陆寒刚被捡来时一个模样。

那年陆寒在雪地里昏过去,王五用半块烤红薯把他哄醒,说:“娃,跟着我打铁,饿不死。”

“叔,您又没睡好?”

陆寒接过碗,瞥见王五眼下青黑。

这老头总说自己是普通铁匠,可陆寒十岁那年发高烧,他往药里掺过带灵气的草叶;十二岁被野狗追,他抄起烧红的铁钳,竟能把狗逼退三步不近身。

“老骨头罢了。”

王五蹲下来拨弄炭火,火星子噼啪炸在他粗糙的指节上。

“前日里我去镇外打棺材,看见山脚下有断剑。”

他突然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刻着‘幽冥’二字。”

陆寒的筷子停在半空。

他记得王五藏在床底的旧书里,“幽冥宗”是百年前魔教大派,专炼阴魂为兵,后来被七大宗门联手剿灭。

“您...担心那些事又要来了?”

“吃饭。”

王五转身去拉风箱,皮制风箱发出沉闷的呼哧声。

陆寒盯着面汤里晃动的自己,忽然发现,这张十七岁的脸,和王五的轮廓竟没半分相似。

他从未问过自己从哪来,王五也从未提过。

夕阳把铁铺的影子拉得老长时,黑衣男子掀帘进来了。

风箱声突然哑了半拍。

男子腰间挂着柄裹布的断剑,袖口露出半枚玄铁令牌,刻着幽影纹路。

陆寒在王五的旧书里见过,那是幽冥宗外门执事的标记。

“店家,”

男子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

“帮修这柄剑。”

他解下断剑,布帘滑落的瞬间,陆寒看见剑身裂着蛛网纹,缺口处泛着青黑,像沾过血。

王五正在擦手,闻言顿了顿:“断成这样,修不牢。”

“修不好,便换柄新的。”

男子笑了,眼尾往上挑。

“听说镇西铁铺的小师傅手巧,让他试试?”

陆寒接过断剑。

指尖刚触到剑柄,丹田突然一阵刺痛,像有人拿烧红的铁钎往识海里钻。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铁锤“当啷”砸在砧上,火星溅到男子鞋尖。

眼前浮起层层叠叠的剑影。

青铜剑、铁剑、玉剑,每柄都在嗡鸣,像在喊他的名字。

最清晰的那柄,剑身上缠着锁链,剑鸣声里裹着冷笑:“终于醒了?”

“小陆?”

王五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陆寒猛地回神。

他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断剑在手里发烫,缺口处的青黑正在消退,竟隐隐透出寒光。

黑衣男子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碎成冰碴。

“好手艺。”

男子突然退后两步,袖中伸出一根白骨短杖,杖头嵌着的黑珠泛起幽光。

“小师傅,可愿跟在下...去山里看场热闹?”

陆寒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王五说过,修剑先修心,可此刻他心里翻涌着一股陌生的杀意,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正用爪子抓挠他的肋骨。

“寒子,送客。”

王五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掌心压在他肩头。

陆寒这才发现,老头的手在抖,比他刚才抖得更厉害。

黑衣男子盯着陆寒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笑出声。

他裹好断剑,转身时扫过铁砧上的铁锤:“明儿再来。”

门帘落下的瞬间,陆寒听见他低声说:“不愧是那东西选中的人...”

铁铺里安静得能听见炭火熄灭的轻响。

王五突然拽着他冲进里屋,反锁上门。

陆寒这才发现,老头背在身后的手握着把生了锈的铁剑。

和他刚才在幻觉里看见的,缠着锁链的那柄,有七分相似。

“叔?”

王五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陆寒的眼睛,像要把十年前的雪、十年里的铁锤声,都塞进这双眼睛里:“今晚别睡。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开门。”

窗外的山风突然大了。

陆寒听见镇东方向传来一声尖叫,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

铁铺木门突然被撞得哐当响。

陆寒刚要开口问王五那柄铁剑的事,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门外的风里裹着腐叶味,和那黑衣男子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吱呀——”

门闩断裂的瞬间,夜枭像团黑雾挤进来。

他手中白骨杖的黑珠暴涨成灯笼大的幽光,照得铁铺里的工具都泛着青灰。

陆寒眼前突然浮现出镇东山林的画面:张猎户家的篱笆在血水里漂,李屠户的狗被剥了皮挂在树杈上,那半岁的婴儿正坐在血泊里,咧着没牙的嘴冲他笑。

“这是...幻阵?”

王五踉跄着去抓桌上的铁钳,可他的手刚碰到钳柄,幻象里的婴儿就伸出血手,指甲刺进他的手腕。

老头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这不是普通幻术,是直接侵蚀魂魄的阴毒术法。

陆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响,像要撞破肋骨。

夜枭的声音混在幻阵里,像无数根细针往识海里扎:“跪下,喊我主人...你体内的东西本就该属于幽冥宗...”

剧痛中,陆寒的指尖碰到了脚边的铁锤。

那是他用了七年的家伙,木柄被掌心磨出包浆,此刻却烫得惊人,烫得他本能地攥紧。

幻象里的婴儿突然发出尖啸,血手朝他面门抓来。

他想躲,可身体比脑子快,手腕一扬,铁锤带着风声划了道弧。

“叮!”

金属交击声刺穿幻阵。

陆寒眼前的血林、剥皮狗、婴儿全碎成星点幽光,露出夜枭震惊的脸。

他手中白骨杖裂了道缝,黑珠上多了道指节长的划痕。

刚才那记看似普通的挥锤,竟在铁铺的泥墙上砸出半寸深的凹痕,锤头还在嗡嗡震颤。

“怎么可能...”

夜枭退了两步,喉结滚动。

“你才炼气三层...这力量...”

“陆哥!”

门帘被掀起的风灌得猎猎响。

李小娘子端着药罐冲进来,发辫上沾着晚樱,可她没看陆寒,目光直锁夜枭腰间的玄铁令牌。

“醒神草!”

她喊了一嗓子,反手把怀里的纸包砸进炭火炉。

火星“轰”地窜起半人高,橙红烟雾裹着刺鼻药味炸开。

陆寒被呛得猛咳,可那股辛辣钻进鼻腔的刹那,脑子突然清明了。

他看见夜枭的脸色骤变,白骨杖上的幽光被烟雾冲散,连带着他腰间的断剑都在震颤,像在害怕这味道。

“臭丫头多管闲事!”

夜枭挥杖扫来,杖风带起的气浪掀翻了药罐。

李小娘子尖叫着往旁躲,药汁溅在她靛青裙角,却在落地前被陆寒拽进怀里。

他的动作快得自己都惊了,像是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在指挥。

“走!”

王五抄起那柄生锈的铁剑挡在两人身前。

陆寒这才发现,老头的手不抖了,握剑的姿势像握惯了百年的老物件,剑身上的锈斑正片片脱落,露出底下青黑的纹路。

夜枭盯着那柄剑,瞳孔缩成针尖。

他突然甩袖抛出七枚骨钉,钉尾拖着血丝,直取陆寒心口。

陆寒本能地举锤去挡,锤头刚碰到骨钉,体内又涌起那股陌生的杀意。

这次他看清了,识海里有团幽蓝火焰在烧,火焰中浮着柄缠着锁链的剑,剑鸣声像在冷笑:“这点小把戏也值得躲?”

“当啷!”

骨钉撞在锤头上,竟断成两截。

夜枭的脸瞬间煞白,转身就往门外冲。

他撞翻了风箱,炭火泼出来烧着了墙角的劈柴,可他看都不看,只在跨出门槛时回头冷笑:“你以为你是谁?那东西迟早会吞噬你...你不是普通人!”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被夜色吞没了。

铁铺里只剩劈柴燃烧的噼啪声。

陆寒松开李小娘子,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手心里的铁锤还在发烫,像块刚出炉的铁。

他望着掌心被锤头压出的红印,又想起幻象里那些血琳琳的画面。

刚才要不是李小娘子的醒神草,要不是那柄突然出现的剑...

“小陆?”

李小娘子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吓的。

“你...你刚才用锤子的样子,像...像会武功的大侠。”

陆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转头去看王五,老头正盯着那柄锈剑发呆,剑身上的锁链纹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和他刚才在识海里看见的那柄,简直一模一样。

“叔?”陆寒轻声唤。

王五猛地回神,像是被烫到似的把剑塞进床底。

他转身时背有点驼,可陆寒分明看见,老头眼角的细纹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去把火灭了。”

王五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小娘子,对不住,今儿这事儿...莫要和旁人说。”

李小娘子重重点头,却没急着走。

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塞给陆寒:“这是我爹新晒的安神草,睡前煮水喝。”

她的手指碰到陆寒手背时缩了一下。

“你...你刚才的眼睛,像有团火在烧。”

陆寒低头看布包,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

他想起夜枭最后那句话——“你不是普通人”。

可他从小到大,除了打铁就是帮王五送货,连镇外的山都没翻过几次。

难道十年前被王五捡来时,他就带着什么秘密?

“我送你回去。”陆寒说。

“不用!”

李小娘子脸腾地红了,抓起药罐就往外跑,发辫上的晚樱落了一朵在门槛边。

陆寒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转身去踩灭火堆。

火星溅到他脚边,他忽然发现,刚才被锤头砸出凹痕的泥墙里,嵌着片碎骨。

和夜枭的白骨杖一个颜色。

“锁门。”

王五把铜锁递过来。

他的手又开始抖了,这次陆寒看清了,老头掌心有道红痕,和幻象里婴儿抓的位置分毫不差。

铁铺的木门“吱呀”合上。

陆寒握着铜锁,听见镇东方向又传来夜枭似的尖叫,比刚才更近了。

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摸了摸怀里的安神草包。

今晚,怕是要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