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下织魂

大唐贞元年间，江南道婺州城外有个织锦村，村西头住着姓周的寡妇。周氏早年丧夫，独自拉扯着七岁的女儿阿绫长大。阿绫生得眉目清秀，自幼跟着母亲学习织锦技艺，八岁便能在素绢上绣出栩栩如生的花鸟，惹得邻里啧啧称奇。

那年入秋，村里来了个云游的货郎。货郎担子里摆着各色稀罕物件，其中最惹眼的是一方西域进贡的孔雀金线。金线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引得阿绫挪不开眼。周氏见女儿喜欢，咬咬牙用半年积蓄换了半尺金线，打算给女儿做条生辰腰带。

然而半月后，阿绫突然染上怪病。白日里昏昏沉沉卧床不起，夜里却双目圆睁，嘴里喃喃念着“金线...金线...“。周氏遍访名医，药汤喝了十几剂也不见好转。有个游方郎中看了病情，面色凝重道：“这孩子怕是被邪祟缠住了，须得找到作祟之物。“

当晚，周氏守在女儿床边打盹。三更梆子响过，她突然被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借着月光，只见阿绫赤着脚站在织布机前，枯瘦的手指正机械地穿梭着金线。金线在她手中泛着诡异的幽光，织出的却不是寻常纹样，而是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符咒。

“阿绫！“周氏惊叫着扑过去，却见女儿缓缓转过头，原本清澈的眼眸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母亲，我要金线...我要织完...“话音未落，阿绫突然暴起，指甲深深掐进周氏手腕。剧痛之下，周氏抄起桌上的剪刀朝女儿刺去，却在触及衣衫的瞬间僵住了——阿绫身上的嫁衣，分明是自己偷偷为她准备的成年礼。

尖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等众人破门而入时，阿绫已倒在血泊中，手中还死死攥着金线。周氏抱着女儿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发现织布机上的符咒在月光下渐渐浮现出字迹：“七月初七，织女索命。“

原来那孔雀金线竟是西域巫祝祭祀所用的引魂索。货郎为谋取暴利，将不祥之物混入货物。阿绫生辰恰是七月初七，织女诞辰，魂魄被金线勾去，成了替死鬼。

此后，周氏整日守在女儿坟前，捧着那半尺金线喃喃自语。每到深夜，织锦村便会传来若有若无的织布声，伴随着女子凄厉的歌声：“金梭银梭，织就亡魂衣裳；月光月光，照我归乡之路...“

三年后的七夕，村里新嫁娘在洞房离奇暴毙，死状与阿绫如出一辙。接二连三的怪事让村民人心惶惶，有人说看见周氏披头散发在坟前织锦，织机上的布料展开足有数丈，上面绣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脸。

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族长请来终南山的玄清道长。道长绕着村子走了一圈，面色凝重道：“此乃怨气凝结的织魂煞，须得破了那引魂索。“众人跟着道长来到阿绫坟前，只见坟头插着的半尺金线竟在无风自动，缠绕成狰狞的人脸形状。

玄清道长正要作法，坟前突然传来周氏凄厉的笑声。只见她披散着头发，怀里抱着一具腐烂的女尸缓缓走来，正是死去三年的阿绫！“我的绫儿还没穿够新衣裳...“周氏喃喃自语着，手中金线如灵蛇般激射而出。

道长挥出桃木剑斩断金线，口中念动咒语：“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然而桃木剑触及金线的瞬间竟寸寸断裂。千钧一发之际，老族长突然喊道：“用她生前织的锦！“

村民们急忙取来阿绫生前织的锦缎。这些锦缎上绣着她最爱的花鸟，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当锦缎覆盖在金线上的刹那，金光暴涨，伴随着阿绫的哭声，一缕青烟冲天而起。

待烟雾散尽，周氏瘫坐在地，怀中的女尸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她终于清醒过来，泪流满面道：“是我害了绫儿...我要陪着她...“说完，竟一头撞在墓碑上。

后来，村民们将周氏与阿绫合葬。每到七夕，织锦村的织布声依旧会在月下响起，但这次伴随着的，是母女俩温柔的歌声：“金梭银梭，织就人间团圆；月光月光，照我回家之路...“

从那以后，织锦村的织娘们在织布时，总会在纹样里暗藏“平安“二字。她们说，这是为了不让织魂索再勾走无辜的性命，也是为了纪念那对生死相依的母女。

而那半尺孔雀金线，被玄清道长带回终南山，永远封印在了道观之下。只是偶尔在月圆之夜，终南山的山脚下，还能听见微弱的织布声，伴随着女子轻柔的哼唱，诉说着跨越生死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