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00年,海南儋州,海风咸腥,椰林摇曳。
自号“海南万里真吾乡”的苏轼,正立于简陋茅屋檐下,望天际风云变幻。
一场罕见的龙卷台风正呼啸而来,其势汹汹,仿佛要吞噬这片蛮荒之地。
他身着洗得泛白的儒袍,须发在狂风中舞动,眼神却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旷达与从容,口中低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然而,这一次的风,似乎与往常不同。
它不仅仅是狂暴,更带着一种撕裂天地的诡异力量。
刹那间,天空仿佛被无形巨手撕开一道炫目的裂口,五彩斑斓的光芒从中倾泻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苏轼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传来,连同他手中那根摩挲多年的斑驳竹杖,脚下那双踏遍山河的芒鞋,以及他满腹的诗书与惆怅,一并被卷入那光怪陆离的时空裂缝之中。
眩晕,失重,耳边是混沌的轰鸣。
“砰!”
下一秒,苏轼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石板地上,撞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周遭不再是熟悉的风雨呼啸与海浪涛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鼎沸人声,以及一种持续不断的、奇特的嗡鸣。
他挣扎着,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缓缓坐起身,茫然四顾。
眼前是一片浩渺水域,波光粼粼,远处一座断桥的轮廓依稀熟悉。
是西湖?
他心中一动,难道自己竟被风送回了杭州?
可这景象又处处透着陌生与怪异。
断桥之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他们几乎人手一个亮闪闪的小方块(手机),许多人还举着一种更长的、顶端也夹着小方块的棍子(自拍杆),脸上挂着相似的、略显僵硬的笑容,对着那小方块自言自语,或相互推挤着。
更远处,一群人围着一个会发光的圆环(补光灯),一个衣着暴露、涂着鲜艳口红的女子正对着圆环中央的小方块,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急促而尖亮的语调大声嚷嚷:“家人们!宝宝们!看见没?这就是传说中的西湖断桥!今天主播豁出去了,给你们薅西湖醋鱼百年老店的骨折价羊毛!小黄车赶紧上起来!一号链接给我炸!”
苏轼,苏子瞻,东坡居士,这位北宋文坛的泰山北斗,此刻,穿着他那身在1100年也算不上时髦的儒袍,发髻散乱,一只芒鞋不知所踪,赤着一只脚,拄着那根饱经风霜的竹杖,像一个迷路的、格格不入的古代居士,愣在2025年杭州西湖断桥最热闹的直播现场中央。
“喂!那边的coser大爷!麻烦让让,挡着我们镜头啦!”
一个戴着鸭舌帽、脖子上挂着工作牌的小伙子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Cos…er?”苏轼眉头紧锁,努力理解这个陌生的词汇,同时本能地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道:“这位小哥有礼。老夫苏轼,字子瞻,并非……”
他的话被周围的骚动打断。
人们好奇地围拢过来,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更多的人则是举起了手中的“小方块”对着他拍摄。
闪光灯此起彼伏,让苏轼一阵头晕目眩。
“这cosplay可以啊,服装道具挺还原的。”
“是哪个剧组拍戏吗?没看到摄像机啊。”
“老年网红?新套路?”
“他鞋掉了一只,看着有点可怜……”
就在这时,两个身穿蓝色制服、头戴警帽的年轻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们的神情严肃中带着一丝警惕。
“这位老先生,”其中一位个子稍高的民警开口,语气还算客气,“您的装扮很特别,但这里是公共场所,人流量大,请注意安全。另外,按照规定,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
“身份证?”苏轼更茫然了,“乃…是何物?官府所发路引乎?”
高个民警和旁边的同事对视一眼,眼神里写着“果然有问题”。
“就是证明您身份的证件,上面有您的姓名、住址、出生年月和照片。”
苏轼从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枚随身携带的、刻着“东坡居士”字样的旧印章:“此印随身多年,可为凭证?”
民警看着那枚古朴的印章,又看看苏轼这一身不合时宜的打扮和满脸真诚的困惑,叹了口气:“老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就这样,在一众游客和直播镜头的注视下,苏轼,这位曾经的杭州太守,被当做身份不明、疑似精神异常人员,“请”进了附近的警务站。
警务站里,面对民警的询问,苏轼的回答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姓名?”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
“年龄?”
“若依大宋元符三年计,老夫今年六十有四。”
“家庭住址?”
“原籍四川眉山,曾任徐州、湖州、杭州等地太守,亦曾谪居黄州、惠州,现……暂居海南儋州。”
“您从哪里来?怎么到的西湖?”
“老夫在儋州遇龙卷台风,恍惚间被卷入一道奇异光缝,醒来便在此地。”
民警同志们面面相觑,负责记录的小警察笔都停了,抬头看看这位“苏先生”,只见他神情恳切,目光清澈,不似疯癫,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搜索“苏轼”,看到百度百科里那张熟悉的画像,再对比眼前这位,除了服饰奇古,那眉宇间的神韵竟真有几分相似。
“那个……苏先生,”高个民警清了清嗓子,“您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穿越剧?”
“或者……身体有什么不适?”
“需要我们联系您的家人吗?”
苏轼苦笑:“穿越剧?闻所未闻。家人……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联系?”
最终,由于苏轼无法提供任何现代身份证明,也无法解释自己的来历,实话实说等于承认自己是“神经病”,更没有所谓的“家人”可以联系。
他被定性为“身份不明的流浪乞讨人员”,在做了笔录、采了指纹、拍了照之后,被移送到了市救助管理站。
在救助站待了几天,吃了几天寡淡无味的饭菜,他内心无比怀念自己做的东坡肉。
苏轼终于在一位好心的、略懂些古文的街道办“热心大姐”张姐的帮助下,勉强搞清楚了自己身处的时代——公元2025年,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张姐听了他的“故事”,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看他谈吐不凡,举止有度,不似作伪,便动了恻隐之心。
在她的斡旋下,利用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和他依稀记得的字号,街道办给他办理了一张临时身份证明,姓名一栏,赫然印着三个现代简体字:“苏子瞻”。职业:待业。有效期:三个月。
拿着这张薄薄的、印着自己陌生头像(拍照时他被要求“看镜头,笑一个”,结果表情僵硬得像块木头)的卡片,苏子瞻站在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杭州街头,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什么是“天地之大,无枝可依”的茫然与孤独。
竹杖依旧在手,芒鞋也找回了,张姐还帮他找人缝补了一下,但前路,究竟在何方?
他需要生存下去。
在这个时代,“银两”似乎叫做“钱”,获取它的方式也千奇百怪。
张姐告诉他,现在最火、来钱最快的行当之一,叫做“直播带货”。
据说,只要坐在那个“小方块”前说说话,展示些商品,就能有无数人观看,并且“下单”购买,赚取“佣金”。
“直播带货?”苏子瞻咀嚼着这个词,想起断桥上那个声嘶力竭的女子,心里有些打鼓,但眼下,似乎也别无他法。
他,苏东坡,一代文豪,难道要在2025年的杭州,从零开始,学习如何对着一个发光的“方块”,叫卖商品吗?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