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走私鸦片

陈皮水的苦涩在船舱里弥漫,老黄伯干裂的嘴唇刚碰到碗边,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

混着血丝的药水溅在陈默袖口,在粗布上洇开暗红的痕迹。

“慢点喝。”

陈默扶住老人颤抖的肩膀,铜簪在指间转了个圈。

他的余光却盯着舱门——花面虎临走时那个阴毒的眼神,绝不只是威胁那么简单。

看来他们已经猜到昨晚上的人是我了,亦或是这里的华工......

回想起昨天晚上,陈默在船医房间待得很晚。

离开时,却发现船上唯一一个没有被改造的货舱里,居然有些许灯光。

陈默清楚,这个时间点,华工们哪怕睡不着,也不敢随便在船上走动。

但货舱的位置紧挨着华工们休息的底舱,寻常白人船员根本就不会主动靠近。

更不要说,自打“瘟疫”事件以来,白人们对底舱及华工或多或少感到排斥,就连船上的爱尔兰水手也不愿靠近。

那么这么晚,又会主动靠近货舱的,便只有李德华和他的下属们了。

实际上,当陈默成为了“卫生监督”后,李德华就变着法子克扣淡水。

只是李德华做得没那么过分,大家都在忍。

可陈默知道,一味地忍耐只会让李德华变本加厉。

不过碍于平日里李德华身旁拥簇着几名打手,再加上陈默并不敢单独在甲板层停留太久,也一直没有找到李德华的把柄。

这么看来,李德华也是趁着船员们休息的时候,这才敢稍稍露些马脚。

微浪晃荡着船只,那盏油灯也明灭可见。

只待漆黑后的复明,陈默便已经贴近了货舱舱口,并躲了起来。

“东西分好了没?”

“李大人,您过目。”

“嗯......六大会馆的在这,船长的三成在那,还有其他人的鸦片也要克扣一点,这样才工整......对了,金牙炳的整理好了没?”

“大人,船上的大副每天都会巡查,我们就算是每天偷梁换柱也没这么快呀!”

“大人,”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我们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呀?”

“嘿!你这个死太监,在内务府的时候连老佛爷的东西都敢私吞,几个红毛鬼子就没胆了?”

李德华踢了一脚提问的太监,转身朝着其他正在偷摸搬运的打手吆喝道:

“行了,抓紧吧,等到了金山,每人十枚鹰洋!”

虽然这不过是李德华的场面话,这笔钱几乎没有发过。但所有人也不得不应一句:

“谢大人!”

船舱内的灯光一明一暗,看得还在熬夜监工的李德华一阵犯困。

但他却放不下心直接回舱内休息——他李德华敢克扣船长走私的鸦片,难道他手下的人就不敢多克扣一道?

就在李德华闭眼养神之时,一阵风吹来,倒是让整个船舱陷入了黑暗。

“他妈的,怎么天黑了?”

“回大人,天本来就是黑的。”

“我还用你教?去!看看是不是灯灭了!”

等黑暗中的花面虎重新点亮了油灯后,顿时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

只见在短短的几分钟内,那些本来被划分好的鸦片此刻乱糟一片,并且货与货之间还被人为弄乱,加大了重新整理的难度。

“是谁!是谁!”

李德华在货舱内发出低吼,他第一个怀疑目标便是自己的手下。

可殊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就趁乱离开了这里。

而且,那些鸦片,就藏在药箱的最底下,由几块油布包裹着。

不得不说,陈默心理素质过硬,直至花面虎等人离开后,他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可正因如此,李德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他的反应太过于平静了,这绝不是一个江湖郎中拥有的心理素质。

这种人,要么是问心无愧,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李德华的直觉告诉自己,能在晚上活动,并且还和自己有冲突的,只可能是陈默。

但问题就在于,他没有证据,这件事情也没法拿在明面上讲。

就像克扣华工们的水一样,只不过性质不同罢了。

哼!多克扣几天,我看你来不来求我!

李德华在自己的房间里悠然地喝着淡水,盘算着不出三日,陈默就得找他投降。

但陈默怎会坐以待毙?

在安顿好了舱内有脱水迹象的华工以后,陈默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船医房间。

“哦!我的朋友,见到你真开心!”

给陈默一个大大拥抱的是美利坚船医约瑟夫·洛克,一身腱子肉,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位专业的船医。

当然,他的确不是一位专业的船医——当陈默第一次看见有人上船带硫磺,而且还是船医时,他沉默了。

再仔细检查了约瑟夫的药箱以后,果不其然,里面最专业的是《缝合学》医书。

他或许不是一位合格的船医,但他却仍每天晨会,坚持向霍尔特船长为华工们申请维生素补充。

仅是这点,陈默就原谅了他用辣椒粉兑朗姆酒搭配出来的“特效药”了。

“我也很开心,”陈默笑着拍了拍约瑟夫的背部,随后环视一圈,有些疑惑地开口:“托马斯去哪了?”

“托马斯去爱尔兰水手那边了,听说是帕特里克的腿伤又加重了。”

“我们看看去。”

陈默带着自己的药箱起身,约瑟夫很高兴为他开门。

他的梦想是当一名合格的医生,只是托马斯并不擅长当一名合格的老师罢了。

两人带好药物,朝着爱尔兰水手的舱室走去。

沿途有水手试图拦下陈默,但都被约瑟夫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沿着摇晃的木板朝下走,爱尔兰人的舱室并不比华工们好到哪里去——当然,指的是卫生条件改善过的。

“啊!上帝!救我!”

“托马斯!你确定要给帕特里克截肢?”

“不要......不要!我不要截肢!”

顺着惨叫声,陈默和约瑟夫都能清楚地看见舱门外已经积了一滩血水。

往近走,两个爱尔兰劳工架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帕特里克,独眼龙壮汉的左腿肿得发紫,伤口渗出诡异的蓝绿色脓液。

船医托马斯跟在后面,白大褂沾满血污:“坏疽!需要截肢!但他拒绝手术......”

陈默蹲下检查。

帕特里克小腿上的伤口边缘发黑,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这是破伤风的典型症状。

在现代医院,一针抗毒素就能解决。

但在1865年的远洋货轮上......

“陈,这种程度的伤,恐怕只有截肢了吧......”

约瑟夫蹲在陈默身旁,低声开口。

就连托马斯也摇了摇头,表示如果再不截肢的话,帕特里克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了。

“准备热水。”陈默突然用英语说。“再拿一瓶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