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将棉被包裹放在咨询室的沙发上，像对待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周毅站在一旁，已经戴上了取证用的乳胶手套。
“可以打开吗？“他问道，声音刻意放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季雨点点头，喉咙发紧。当周毅展开那件红色儿童外套时，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你确定这是你和你姐姐的？“周毅将外套平铺在茶几上，小心地检查每一个细节。
“确定。“季雨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有一模一样的外套，唯一的区别是袖口的刺绣。我的是雨滴，姐姐的是雪花。“
周毅翻看袖口，果然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雪花图案。他拿起那张泛黄的照片对比，照片上两个女孩都穿着红色外套，一个笑容灿烂，另一个表情阴郁。
“哪个是你？“他问。
季雨指向那个阴郁的女孩。“这是我。季雪总是...更开朗一些。“
周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检查包裹的其他部分。棉被本身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布料泛黄但保存完好，针脚细密整齐，像是出自专业裁缝之手。
“这种缝制手法很特别，“周毅指着棉被边缘的走线，“不是普通的直线缝，而是一种螺旋状的走针。你见过这种缝法吗？“
季雨盯着那些针脚，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的眼前闪过一个画面：母亲坐在缝纫机前，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手把手教她某种特殊的缝制技巧。那个男人的脸模糊不清，只记得他有一双异常苍白的手。
“季雨？你还好吗？“周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我...好像想起些什么。“她揉了揉太阳穴，“小时候家里常有一个男人来访，母亲叫他'林师傅'，好像是教她缝纫的。但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周毅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一点。“这个林师傅可能是线索。包裹的寄件人显然知道二十年前的事，而且刻意选择了这种特殊的棉被作为包装。“
他继续检查，在棉被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标记——一个小小的蓝色三角形，像是用特殊墨水印上去的。
“这是什么？“季雨凑近看。
“不清楚，但很可能是某种标识。“周毅拍了照片，“我会让技术部门分析一下。“
他将所有物品重新装好，然后看向季雨：“我们需要去你家看看，特别是你姐姐留下的任何物品。有时候最明显的线索就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季雪的房间在她失踪后一直保持原样。这是母亲坚持的，说等季雪回来时一切都要和原来一样。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个房间逐渐变成了储藏室，堆满了杂物，只有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单人床还昭示着这里曾经是一个孩子的卧室。
季雨已经很多年没有踏入这个房间了。推开门时，一股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灰尘和某种她说不清的甜腻气味。
“抱歉，很乱。“她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周毅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书桌上的几个盒子上。“那些是？“
“母亲整理过的季雪的东西。搬了几次家，大部分都丢了，只剩下这些。“季雨打开最上面的盒子，里面是一些儿童画作、练习本和几个小玩具。
周毅戴上手套开始仔细检查。季雨则走向那个小小的衣柜，拉开柜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件衣服孤零零地挂着。她伸手抚摸一件蓝色连衣裙，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刺入太阳穴。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六岁的季雪穿着这件蓝裙子转圈，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小雨，你看我像不像公主？“她停下来，脸色突然变得严肃，“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找我吗？“
小季雨坐在地板上拼拼图，头也不抬：“别傻了，你怎么会消失。“
“妈妈说我是坏孩子，“季雪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说我总是不听话，会被坏人抓走。“
季雨终于抬起头，看见姐姐的眼睛里有泪水。“你不会消失的，“她笨拙地安慰道，“而且如果你真的不见了，我会一直找你，找到为止。“
季雪破涕为笑，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递给妹妹一颗。“这是秘密约定哦。“她说，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季雨耳边，“我把我们的秘密都画在本子里了，藏在床底下。只有你知道。“
“季雨！“周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发现自己跪在衣柜前，双手紧紧抓着那件蓝裙子，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
“你还好吗？“周毅蹲在她身边，眉头紧锁。
季雨擦了擦脸，心跳如鼓。“我刚刚...想起了一些事。季雪说她把自己的秘密画在本子里，藏在床底下。“
两人立刻转向那张小床。周毅跪下来检查床底，果然拖出一个扁平的铁盒，上面贴着卡通贴纸，已经褪色了。
铁盒没有上锁，里面是一本小小的素描本和几样零碎的小物件——彩色橡皮、玻璃珠、一个生锈的发卡。季雨颤抖着手翻开素描本，前几页是普通的儿童涂鸦，但翻到中间时，她的呼吸停滞了。
那一页上用蜡笔画着一张床，床上鼓起一个长条形的物体，像是用棉被包裹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没有画五官，但头顶上画了几道波浪线，表示头发。最令人不安的是，棉被的一端露出了一缕红色的线——就像是一件红色外套的袖子。
图画下方，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妈妈和棉被里的东西。秘密。“
季雨感到一阵恶寒。“这是什么意思？她画的是...什么？“
周毅的表情变得凝重。“儿童画往往反映他们看到但无法理解的事物。这幅画可能暗示你姐姐目睹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他们继续翻看素描本，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幅更加令人不安的画：两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站在雪地里，一个躺在地上，身上画着红色的叉叉，另一个站在旁边哭泣。画面一角画着一辆黑色的车，车牌位置写着“林“字。
“这...这不可能是真的。“季雨的声音支离破碎，“季雪画的是自己的...死亡吗？还有那个'林'字，难道是林师傅？“
周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检查了铁盒里的其他物品。在一个小塑料袋里，他发现了两颗已经融化变形的水果糖，和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纸条上用铅笔写着：“如果我死了，是妈妈和林叔叔干的。小雨，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季雨的世界天旋地转。她一直以为姐姐是走失或被陌生人拐走，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可能是谋杀。更没想过母亲会参与其中。
“我需要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周毅的声音坚定而沉稳，“从你母亲开始。她现在在哪家医院？“
阳光精神病院坐落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上，白色的建筑群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季雨坐在周毅的车里，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我每个月来看她一次，“她低声说，“但最近两年她已经认不出我了。医生说她的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到了晚期，短期记忆几乎完全丧失，长期记忆也支离破碎。“
周毅停好车，转向她：“即使如此，有时候特定的关键词还是能触发一些记忆片段。我们试试看。“
季雨的母亲被安排在二楼的一个单人房间里。当他们进门时，这个曾经严厉的女人正坐在窗边，茫然地望着外面的花园。她比季雨上次见到时更加消瘦，灰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妈，“季雨轻声唤道，“我来看你了。“
老太太缓慢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认出女儿的光芒。“花...花开了吗？“她含糊地问。
“还没有，妈妈。还要再等一个月。“季雨忍住眼泪，握住母亲枯瘦的手。那只手曾经那么有力，能精准地挥舞缝衣针，也能毫不留情地打在她和季雪的身上。
周毅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对面。“阿姨，我是周毅，季雨的朋友。我们想问问您关于季雪的事。“
“季...雪？“老太太的眼神突然变得警觉，她猛地抽回手，“没有季雪！只有季雨！“
季雨和周毅交换了一个眼神。“妈，季雪是我的姐姐，您的女儿。您记得吗？她二十年前的圣诞节失踪了。“
“圣诞节...圣诞节...“母亲突然激动起来，双手在空中乱抓，“红色的！全是红色的！“
“什么红色的？妈妈，是红色的外套吗？还是...棉被？“季雨试探着问道。
“棉被！“母亲像被电击一样浑身一抖，眼睛瞪得极大，“不许说！不许说！林师傅说不能说！“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双手抱头左右摇晃。
护士闻声赶来，迅速给母亲注射了镇静剂。在被按倒在床上前，老太太突然抓住季雨的手腕，用异常清晰的声音说：“小雨...床底下...钥匙在...棉被厂...“然后她的眼神再次涣散，陷入了药物导致的昏睡。
离开病房后，季雨浑身发抖。周毅扶她坐在走廊长椅上，递给她一杯水。
“'钥匙在棉被厂'...这是什么意思？“季雨喃喃道。
周毅翻看着手机：“我查了一下，二十年前你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城东的曙光纺织厂，主要生产的就是棉被和床上用品。“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那工作过。“季雨摇头，“父亲说她结婚后就没工作过。“
“显然他在撒谎。“周毅的表情变得严肃，“我们需要去那个纺织厂看看。但现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张工作证，“刚才你母亲激动时从她枕头下掉出来的。“
季雨接过塑料袋。工作证已经泛黄，上面的照片是年轻时的母亲，名字是“季林芳“，职位是“质检员“。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工作证背面用圆珠笔写的一串电话号码，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符号——和棉被包裹上那个蓝色标记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三角形...“季雨的声音颤抖，“是巧合吗？“
周毅摇摇头，眼神锐利如鹰。“没有巧合，季雨。这一切都连起来了。你母亲、林师傅、棉被厂、那个神秘的包裹...我们现在有了电话号码和地址。是时候揭开真相了。“
季雨望向窗外，夕阳将精神病院的花园染成血色。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感到离姐姐如此之近，而恐惧也随之而来——如果真相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呢？如果揭开棉被包裹的秘密，会释放出她无法面对的恶魔呢？
但为时已晚。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季雪在冥冥中等待了二十年，等待妹妹履行那个童年的约定：如果你真的不见了，我会一直找你，找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