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旧友

夜已经深了。训练场的灯光早已熄灭,只留下点点月色洒在静谧的草地上。柴田实坐在旧屋后的长椅上,手里夹着一根廉价香烟,却迟迟没有点燃。他掏出那台用了多年的老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犹豫了良久。屏幕刺眼得让他有些恼怒。这个号码,他已经几年没有拨过了。

他当然记得那个号码的主人,远野纪孝。

他们年轻时在同一家地方竞马牧场干活,一起被老板教训,一起熬夜看比赛,他们曾经是再好不过的朋友。

远野那时候脾气臭,人倔得要命,却和他一样,是为了马活着的人。

后来远野开了自己的牧场。

柴田实没跟他去,因为林尧父亲的赏识和真诚,选择追随他来到日高,陪着那个疯子一样的男人,从零盖起了云鹤牧场。

那时候他们还联系着,还会为了马吵得面红耳赤,也曾经为了一匹黑马在泥地里熬到半夜。

直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远野变了。

他的牧场做大了,他却不再是那个敢和客户吵、敢为一匹小地方马赌上全部的人了。

他开始盯账本,看报表,计算投资回报率,说话满是生意人口吻。

他不再谈梦想,谈热血,而是谈市场,谈利润,谈生意。

他变成了一个“老板”。

而柴田实,还是那个老样子,守着云鹤,守着没人要的马,守着他自己的那点死心眼。

他们没有吵,也没有翻脸,只是话越来越少,意见越来越不一样。

最后,连电话也懒得打了。

他不怪远野。

只是两个旧友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

或者说,他们从未在同一个世界,只是年轻的时候,都以为两人会走在同一条路上。

柴田实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拨通那个号码时,他的指尖僵硬得像生了锈。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实哥?”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意外,“这么多年不联系,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别废话。”柴田实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从前一样粗砺,“我找你借马,给我训练的马做陪练,能不能借,给个痛快话。”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然后传来远野纪孝那熟悉又讨厌的笑声:“哼......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给我打这种电话。看来,云鹤真是混到头了。”

柴田实咬牙,没反驳。

远野低笑一声,像是故意给他难堪:“我最近还真听说了你们牧场的破事,网上传得挺热闹。那匹芦毛,是叫银色暴动吧,新马战赢得倒是挺漂亮嘛,视频我看了。脾气倒是野得像你以前喜欢的那种。”

柴田实皱了皱眉,冷冷吐出两个字:“到底借不借?那么多废话。”

“哈哈,脾气还是老样子。”远野像是在电话那头轻轻啧了一声,“按道理说免费出借陪练马在我们牧场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嘛,谁让我们是老友,我可以帮云鹤一次。就飞影吧。”

柴田实没有接话。

远野自顾自笑着,语气忽然转淡:“就当还你当年帮我训练飞影的人情。这笔账,我也不喜欢欠着。”

“飞影由我自己安排人送过去。你们怎么用随便,用完还回来。”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一次,我是看在你柴田实的面子上。以后,就别指望我了。我是开牧场的,不是做慈善的。”

“我知道。”柴田实低低回了一句。

他没说谢谢,也说不出口。

电话那头没再多说,直接挂断。

柴田实低头点起那根被揉的早已皱巴的香烟,“老家伙,还是嘴硬得要死。”

但他知道,远野那家伙嘴上说得绝情,心里却没有彻底忘记他这个旧日的好友,不然以他的个性怎么会关注云鹤这样快倒闭的牧场。

而飞影......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没说出口的情分。

——

第二天一早。

众人如往常一般集合训练。悠介一听说飞影要送过来,瞪大了眼睛。

“飞影?远野叔借飞影?真的假的?那可是他最宝贝的老爷马啊。”悠介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我记得飞影退役好多年了吧?那匹马脾气可不比银暴好多少,年轻时候在地方赛场横着走,一场接一场冠军,地方A2级别的常胜王。连远野叔自己都说,那是他最骄傲的一匹马。”

柴田实叼着烟,冷哼一声:“你记得挺清楚嘛。”

“那当然!”悠介偷偷摸了一把银暴的鼻子,一边滔滔不绝,“飞影那时候可是地方传说啊,我小时候都看他比赛呢。脾气怪得要死,别人谁都管不了,只有远野叔亲自带着……哦不,还有你,我亲爱的叔叔。听说飞影还是你帮着调教出来的?他那股爆发力、耐力......都你带出来的?”

柴田实冷着脸没说话,算是默认。

“说到底,飞影要是按普通马算,早该卖掉或者不停配种赚钱了。可远野叔呢?一直留着,养老一样供着。真稀奇。他不是最喜欢看账本的吗?可就飞影,他一直舍不得碰。你说他嘴上说自己多精明。啧,骨子里还是个恋旧的家伙吧。”悠介一脸八卦。

“少废话。”柴田实冷冷打断,“人家愿意留,爱咋咋地。你少在这瞎嚼舌根。”

悠介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哎,我就是觉得,飞影啊,这次来咱们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因果?”

柴田实没接话,只是淡淡道:“你可别美化他。他可是说得清清楚楚,这次是还我当年调教飞影的人情。再没下次。咱们别指望他心软。”

林尧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却升起了更复杂的情绪。

他其实听得出来,远野虽然嘴上说得冷漠,借马只是“还人情”,可那股藏不住的留意与关注,老柴田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柴田实不会说破,也不愿说破。

毕竟,他们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半夜喝醉了拍着肩膀吹牛的年纪,也不是并肩调教一匹小马、赌上全部青春的同伴。

今非昔比。

一个是稳坐高堂的牧场老板,一个却还在破败的牧场里为一匹没人看好的马折腰。

林尧侧头看了柴田一眼,他低头点着烟,烟头在指间一颤一颤。随后视线穿过晨雾,望向很远的地方。

那里,有一匹黑马的影子。

那年,飞影才两岁,还只是匹桀骜不驯的小马驹,脾气怪得和银暴有的一拼。它是远野纪孝开牧场后买下的第一匹种子马。他那时候充满了对亲自培育冠军马的热情,也信得过柴田,把飞影交到他手上,一起带着练了整整三个月。

飞影的爆发力、节奏、那股没人教得出来的狠劲,就是他们两个硬磨出来的。后来飞影四岁那年,巅峰时一年连赢十场,横扫地方A2。

可如今......

飞影已经十五岁,退役了六年,再也不复昔日荣光,只剩它那副硬邦邦的脾气了。

远野一直没卖它,也没拿他去配种。嘴上说得冷冰冰,实际上柴田知道,飞影是他舍不得放下的执念。就像云鹤对他来说一样。

柴田实心里清楚,他们真正的疏远,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飞影退役,远野的牧场彻底步入正轨,盈利、扩张、商业合作,步步都是稳妥生意。

而自己,还在这片烂泥塘里陪着林尧的父亲,守着一匹匹没人看好的马,到现在穷得连陪练马都要低头求人。

他没觉得可耻,也不觉得后悔。

只是......时代变了,人也变了。

他低头吸了一口烟,烟气呛进肺里,有点辣。

空气沉闷得像要下雨。

而今天的训练,也带着几分压抑的味道。

香坂凛不知为何,格外沉默。

从早上的节奏跑到下午的草地试跑,她一直没怎么说话,连以往训练时对银暴的严厉劲儿都没怎么露出来。即使银暴偶尔小情绪暴躁,她都没皱一下眉,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在状态。

柴田实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林尧也没问,他心里猜测,可能跟家里的事有关。她平时什么都能扛,唯独一提到家里,就像一只防备到极致的猫,连说话都带刺。

林尧抬头望着天色。

明天是飞影到来的日子,也是第二周训练的开始,希望过了今夜,一切都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