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刺破夜空时,林夏的手掌已经被苏明远的血浸透。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煤渣地上,在消防车灯的红蓝光晕里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张建国逃跑时踢翻的铁桶还在原地打转,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让开!让开!”几个民警拨开围观人群,其中为首的中年警察目光扫过现场,眉头拧成个“川”字,腰间的五四式手枪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怎么回事?”
林夏刚要开口,厂长突然挤到前面,肥厚的手掌按在她肩头,力度大得生疼:“王警官,这是场意外!张建国操作不当引发火灾,苏技术员救人时被失控的铁架砸伤......”厂长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牡丹香烟,烟灰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
“不是这样!”小芸突然冲出来,工装口袋里的木楔随着动作露出半截,衣角还沾着锅炉房的煤灰,“是张建国故意伤人!我们亲眼看见他拿着铁棍......”
“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王警官弯腰查看苏明远的伤口,手电筒光束在他后脑勺的凹陷处停留片刻,金属外壳的手电筒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凶器找到了吗?”
林夏下意识摸向藏账本的内衣夹层,指尖触到焦脆的纸角。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布料撕裂声——小芸的口袋被人从背后扯破,木楔“当啷”落地。人群中响起抽气声,厂长的声音陡然拔高:“证据确凿!张建国蓄意破坏,还想嫁祸他人!”厂长说话时,他身后的保卫科长悄悄将手背到身后,袖口沾着新鲜的线头。
“等等。”王警官蹲下身捡起木楔,在灯光下转动,金属扣在他腰间发出轻响,“这上面没有血迹。而且......”他突然转向林夏,眼神锐利如鹰,“你说目睹全过程?具体说说,张建国是从哪个方向袭击的?”
林夏的心跳陡然加快。原主羸弱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强迫自己回忆每一个细节:“张建国从煤堆后面窜出来,铁棍挥向苏明远的右肩......”她的目光扫过厂长微微颤抖的喉结,注意到厂长皮鞋边缘沾着的机油,“当时厂长也在现场,离事发地不到五米。”
“我?”厂长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消防栓,金属撞击声格外刺耳,震落了上面贴着的“安全检查合格”标签,“别血口喷人!我明明在指挥救火......”
警笛声再次由远及近,救护车的蓝光切开夜幕。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过来时,苏明远的意识已经模糊,染血的手指突然抓住林夏袖口:“图纸......第七页......”担架轮子碾过煤渣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先救人!”王警官挥手示意,转头看向记录员,钢笔在记录本上沙沙作响,“把在场所有人带回派出所问话。”他的目光在林夏藏账本的位置停留半秒,语气意味深长,“尤其是这位林同志。”
审讯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生疼。林夏盯着桌上的搪瓷缸,水面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缸底印着的“为人民服务”字样已经模糊不清。王警官慢条斯理地翻着笔录,钢笔尖在“设备故障”“账目异常”等字眼上反复敲打:“小林,你一个纺织女工,为什么对技术科的事这么清楚?”
“因为......”林夏攥紧发烫的搪瓷缸,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在皮肤上烫出红痕,“上个月老李头受伤后,我帮他整理过报销单。”她从袖口摸出皱巴巴的复印件,边缘还带着水渍,“您看,技术研发经费的去向根本对不上。”
王警官的瞳孔微微收缩。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年轻警员递来份文件。他扫了眼内容,脸色瞬间阴沉:“张建国在逃跑路上出了车祸,人没了。”窗外传来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传来火车鸣笛,悠长的汽笛声里,她突然想起苏明远说的“图纸第七页”。当王警官送她离开时,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苏明远的公文包......现在在哪儿?”王警官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起电流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回到厂区已是凌晨三点。林夏翻墙钻进技术科办公室,老式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月光透过气窗洒在杂乱的图纸堆上,照亮了墙角堆积的进口零件包装盒。她按照记忆中的位置翻开意大利纺织机的说明书,第七页果然夹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12月5日,东郊仓库,李三。”便签边缘有明显的水渍晕染痕迹。
“你果然在这儿。”清冷的男声从门口传来。林夏猛地转身,只见苏明远倚在门框,头上缠着绷带,白衬衫左肩处渗着血迹,身后背着个老式军绿色挎包,“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
“你怎么出来的?”林夏又惊又喜,却在看清他身后的身影时僵住——王警官双手抱胸,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腰间别着的手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小林同志,不打算解释下吗?”王警官晃了晃手中的账本残页,正是林夏藏在下水道的那份,纸张边缘还沾着青苔,“从设备破坏到贪污案,再到现在的谋杀未遂......这出戏,是不是该收场了?”窗外的野猫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声。
林夏的后背抵上冰凉的铁皮柜,柜子上贴着的“机密文件”标签已经泛黄卷曲。月光在苏明远镜片上折射出冷光,他突然上前一步,挡住王警官的视线:“王叔,我有证据。”他掏出卷胶片,边缘缠着黑色绝缘胶布,“这是张建国和厂长密会的照片,拍摄于上周三。”
王警官的脸色骤变。窗外突然传来剧烈的引擎声,三辆黑色轿车停在厂区外。林夏透过百叶窗望去,几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快步走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西装袖口露出劳力士手表的反光,和合影里站在厂长身边的人一模一样。
“他们是......”林夏话音未落,苏明远突然将她推进桌底:“躲好!这些人是香港走私集团的!”桌上的墨水瓶被碰倒,蓝黑色墨水在图纸上晕染开来,形成诡异的图案。
玻璃碎裂声响起,子弹擦着天花板飞过,在墙上留下焦黑的弹孔。林夏蜷缩在黑暗中,听见苏明远拉动枪栓的声音和王警官压低声音的咒骂。混乱中,有人用粤语大喊:“找到账本!不能留活口!”粤语喊话的人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烟酒嗓。
她的手指触到桌角的扳手,突然想起穿越前参加的女子防身术课程。当黑影靠近时,她猛地挥出扳手,金属撞击声混着惨叫声响起。借着月光,她看清倒在地上的男人后腰别着的证件——上面印着“工商局稽查科”的字样,照片上的钢印却透着异样的光泽。
“他们冒充警察!”林夏大喊。苏明远的回应被爆炸声淹没,整栋楼开始剧烈摇晃,天花板的石灰簌簌掉落。王警官抓住她的胳膊往门口拽:“从通风管道走!我掩护你们!”王警官说话时,后腰的枪套已经空了。
逃生通道的铁皮烫得惊人,还残留着白天机器运转的余温。林夏跟着苏明远爬行,突然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苏明远眼疾手快,脱下皮鞋砸向管道接口。生锈的铁片轰然坠落,两个黑衣人惨叫着摔进火海,其中一人掉落的打火机在地上炸开,燃起新的火苗。
当他们终于逃到厂区围墙外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护城河的水面上漂浮着油污,泛着七彩的光。苏明远扯开衬衫布条为她包扎擦伤的手臂,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去我家躲躲,那里安全。”苏明远的衬衫布条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你为什么帮我?”林夏盯着他渗血的绷带,绷带边缘已经被煤灰染黑,“你早就知道厂长有问题,对不对?”
苏明远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报纸剪报:1978年,某纺织厂发生重大安全事故,多名工人丧生。照片里,年轻的厂长搂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是昨晚出现的走私集团头目。剪报的边角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
“我父亲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苏明远的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剪报上父亲的照片,“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证据。直到遇到你......”他突然靠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身后的工厂烟囱正在排放呛人的黑烟,“你修改电路时眼里的光,和我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晨雾中传来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林夏握紧苏明远的手,掌心的伤口再次渗出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远处纺织厂的烟囱还在冒着黑烟,和天边的晨雾混在一起。她知道,这场与黑暗势力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但至少,她不再是孤军奋战。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她对着初升的朝阳露出笑容——属于她的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帷幕。而在城市的另一头,厂长办公室的台灯还亮着,有人正在销毁最后一批账本,火苗舔舐着纸张,映出墙上“劳动光荣”的标语,讽刺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