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后丢钱悔不该

马进驾摩托离开公路驶入村路,依然没有减慢速度,小路两边的庄稼,被他飞驰的气流冲撞得一片摇晃。一下想到小时候背诵过的一篇课文,说原野上麦浪翻滚,如同波涛汹涌的金色海洋,当时他好像没什么感觉,现在放眼望去,感觉原野就像一幅色彩斑斓的画,黄的瓜田、绿的蔬菜、红绿杂乱的蕃茄。这幅图画确实是美丽,每年生长出的果实也让人喜悦,但人们付出的汗水劳作,尝到的艰辛与苦难,让他也有点心酸和叹息。好在他已经跳出了农门,将不会再在这片土地上劳作挣扎,而是以一个欣赏者的心态来观赏这片美丽的田野。

院子里空空荡荡,将摩托车停稳,马进急忙直奔卧房,推门,门却牢牢地锁着。马进环顾左右,院子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马进不满地在心里骂着。半小时前,他就给老婆金枝打电话,说他马上回来,还用玩笑的口气说准备好,准备接驾侍寝。他以为金枝早已经等在家里,至少也要梳洗打扮一番,而且把被褥铺好。可现在,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看眼表,正是做晚饭的时间,也许金枝故意和他捉迷藏,躲在厨房给他做好吃的。急忙走进伙房,母亲一个人正在灶前忙碌。母亲见儿子回来,高兴得一脸灿烂,急忙问饿不饿,想吃啥,她立即重新做。进马看一眼,母亲已经把面和好,山药和茄子也切好了堆在案板上。看来是要吃炒菜拌面。马进说:“我随便吃点就行了,金枝不在家?”

母亲立即不满了说:“你不在家,她也不把这个家当家,嫁过来三四年了,心还在娘家,有事没事都往娘家跑,今天说娘家的西红柿摘不掉,把长工也领走了,一早离家到现在就没回来过。”

金枝是村里最能干最利索的女人,当年他追她,也是看中了这一点。他到城里开店做生意后,全家的担子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忙不过来,他就给她雇了一个小长工。马进在院子里转一圈,回到厨房对母亲说不吃饭了,有事要出去一趟,然后出了门。

岳父家的大门锁着,显然大家仍然在地里忙活。马进又不由得有点恨岳父四柱,感觉四柱简直就是周剥皮黄世仁,把所有的人都当牲口使,天都黑了还不让回来,挣钱连命都不要了。马进在心里骂句脏话,只好气呼呼地往岳母家的蕃茄地里走。

蕃茄地在东滩,至少要走十几分钟。马进后悔没骑摩托车来。好在天黑人稀,马进一路跑步锻炼,气喘吁吁时,蕃茄地已到了眼前。

岳母家的蕃茄叶子早已枯死,茎干也大多倒伏在地。马进踏进地里,却差点踩到岳父的身上,岳父正趴在地里摘蕃茄。再看看别人,也都是跪在那里,膝盖上绑了厚厚的破羊皮烂毛毡。马进心里一下生出一股怜悯。摘蕃茄虽然不是重体力活儿,但也真不是人干的营生。蕃茄秧只有一尺多高,而且还趴在地上,如果弓腰摘,不仅倒栽得头疼,腰也弯得要折断,而蹲着摘,腿又承受不住,跪着趴着,还算舒服一点,看来采摘这种事,也只适合仍然趴着的猴子去做。马进再次庆幸自己跳出了农田,不再受这风吹雨淋摸爬滚打的痛苦。一股优越感也不由得浸透全身。昨天他还犹豫,考虑建材店挣不到钱要不要再开下去,现在看来,即使不挣钱,也要把建材店开下去,有这么一个店铺,挣钱多少不说,至少是一个体面轻松的职业,至少是不用再跪在地里土里刨食,撑下去,能挣到一口饭吃,就比这土里刨食强。

马进的心情一下愉快了许多,他故意学当年的生产队长牛气冲天地大声吆喝:“天黑啦!收工啦!解放了!”

金枝感觉马进会来田里找她,她自豪地说:“你就知道轻闲,车装不满怎么收工,给你个轻闲干净的活儿,你负责把筐里的全部倒进车里,看能不能装满一车。”

摘蕃茄每人提一个小筐,小筐摘满,再倒进地里的大筐,大筐倒满,再倒进路边的四轮车里。大筐是指头粗的柳条编成的圆篓子,一筐大概有一百多斤,两个大篓已经倒满。马进踢一脚大篓子,倒觉得干这活儿小菜一碟,这几年在县城开店卖建材,不论是水泥石灰还是钢筋铁条,装车卸货,还真练出一把力气,而且批发建材走的就是个量,挣钱不多,量却不少,几年卖下来,钱没挣到多少,扛水泥抬钢筋,倒也手到擒来。马进想把篓子扛到肩上,但篓子太大也会弄脏衣服。为难半天,还是弓腰将篓子提起,然后鸭着步往前挪。

装满车回到岳父家,村里已经安静下来,大多数人家已经熄灯睡觉。但饭端上来,马进看一眼就没胃口:饭是剩饭,中午故意一次做两顿的,已经黑呼呼一锅分不清颜色,馒头也硬梆梆得像干尸。马进将岳母递上的菜倒回锅里一半,然后掰半个馒头,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吃。

吃过饭,金枝又要和长工小林开车到县城卖蕃茄。这简直是有点欺负人了,好像今晚金枝要故意要和他作对。马进将金枝一把拉到一边,压低声怒冲冲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枝说:“我不去怎么办,爹背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现在蕃茄厂晚上也收购,晚上人少,去了就能卖掉,要不然明天去等一天不说,蕃茄也会烂掉。”

岳父的腰确实够戗,回来时就拄着棍子,腰弓成了沉甸甸的谷穗。蕃茄不连夜送去真的不行,有些蕃茄成熟过度,放一夜压一夜捂一夜,在路上一颠簸就烂了,只要有烂的,就会降低一个等级。

马进恨恨地哼几声,也没有好的办法。如果要怨恨,也只能怨恨岳父,岳父只知道使唤金枝,却让小女儿银枝整天蹲在理发店里,肩不让扛手不让拎,整天打扮得像个小姐,现在秋忙,理发的人少,也不让回来帮帮忙,好像银枝天生就是享福的,金枝天生就是干活的,而且种这么多的地,也舍不得花钱雇个长工。其实在村里,已经有不少人雇了长工,有的是地多,也有的是租了别人家的地,然后雇长工来种。

其实雇长工不仅自己身体上轻松,精神上也自豪,想想雇了长工,就有一种老板和财主的感觉,人活到这个份上,怎么说也是一种幸福。如果算账,雇长工也不吃亏,这几年农产品值钱,还不用交农业税,还给种粮补贴,长工干活儿挣回来的钱,要远远大于付给他的工资。可岳父就是想不开,一辈子也想不开,也算不明白账,什么钱都想自己挣,结果是累死累活,活得像牲口,也没挣到多少钱。再说,累死了,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金枝很麻利地摇响四轮车,又很麻利地倒车开车,熟练得就像电影里的劳模老司机。看来,她和她父亲一样,天生就是受苦的穷命。那就让她受苦去吧。

长工小林坐在四轮车的挡泥板上,感觉是和金枝肩并着肩。小林虽小,但也是十六七的小伙子了,而且发育得很快。去年雇小林时,小林瘦小得像只春乏的小羊,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成年的样子。怎么突然就长成了小青年。金枝长年和这样的小青年在一起,两人即使是石头泥土,也得磨出点火花。现在看来,雇小林已经不再安全,年底,就得让小林走人。

看着远去的金枝,马进只好一个人独自回家。但感觉今晚脚下的路很不平顺,这条路从小到大晚上常走,从没感觉这么不平,而且夜也没有这么黑,他觉得可能是在城里呆惯了,城里到处灯火辉煌,乡下的夜就黑得怕人,黑得深不见底,黑得四周没有了纵深的感觉,就像一下被扣在了一个黑锅里面。马进再从心里叹一声,到底是城里好啊,如果能挣到一笔钱,就把家也搬到城里,子子孙孙都过城里人的日子。

突然前面有摩托车开来,灯光照射得眼睛都难以睁开。马进站了等摩托车来到面前时,摩托车却停了下来,叫他一声马老板,马进才听出是四龙的声音。

四龙长年东跑西窜从事倒买倒卖,至于倒卖过什么东西,可能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粮食蔬菜鸡猪废品,反正是什么能倒卖,他就倒卖什么。四龙再叫一声马老板,问生意怎么样。马进说:“还可以,最近我也想到乡下跑跑,看能不能倒腾点农副产品。”

四龙说:“我最近倒有笔好买卖,只是我一个人没那么大的资本,马老板你资金雄厚,咱们合作,肯定能大赚一笔。”

生意人聚到一起,当然要说买卖,而且说起来都是赚钱的好买卖,说了也就说了,过过嘴瘾,而且他还见过一个得了赚钱臆想症的,见人就说赚钱的好生意,而且一说就是能赚几千万的大生意,活灵活现,和真的赚了大钱一样。在商言商,四龙说的好买卖,马进并不当什么正话,但现在没事,闲说说过过赚钱的嘴瘾也不错,何况四龙叫他马老板,听起来也很舒服,也许在四龙眼里,他真的就是大老板,要不也不会雇长工种地。马进一下牛气十足地说:“全国人民都想挣钱,好买卖现在是越来越难找了,好些买卖听起来行,一做就赔钱。”

四龙说:“你别不信,我有个买卖,真的是稳赚的好买卖,只要我给你透点风,你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马进掏出烟,扔给四龙一支,点燃吸一口,静待四龙说下去。四龙骑在摩托车上将烟点燃,说:“在这儿也说不清,这儿也不是说事情谈买卖的地方,到我家去,咱们好好喝几杯,边喝边说。”

今晚回去也一个人,肚子也有点饿,有人请客,正中下怀。马进说声行,迈腿骑在四龙的摩托车后座上。

四龙已经盖起了二层小楼,小楼的外面全部贴了彩色瓷砖,花花绿绿的很是惹眼。四龙在院子里竟然装了声控灯,摩托车油门一声轰响,院子里立即亮了起来。马进还是第一次来,环顾一遍,院子虽然不算大,但院子的空地上都种了花,不像别的人家,院子里都是鸡窝狗窝牛棚羊圈,空余的地方,也会种上蔬菜。人真是不可貌相,四龙可能比他大四五岁,在村里本来是困难户,好像就是前几年,他还见四龙收购破烂贩卖鸡猪。但就靠贩卖,四龙不但富了起来,还领回一个比他小八九岁的老婆,虽然人们传说这个老婆是从洗浴中心捡来的小姐,但年轻漂亮风流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

走到屋门口,四龙的老婆就出来恭恭敬敬等候迎接,感觉比他的老婆金枝还要贤惠、还要良家妇女。马进的目光不由得紧紧地盯在四龙老婆身上,看着让他心跳,而且脸也白嫩细腻得像景德镇瓷,老远就透着一股香气,和乡下的女人比,完全是两回事。

可能是四龙给老婆打过了电话,老婆已经把饭摆在了饭桌上。

饭菜虽然不算丰盛,但两碗米饭,两盘肉菜摆在那里,感觉特别的温馨,特别像城里的那些人家,也特别像城市人的日子。马进心底的羡慕嘴里的口水,一起都涌了上来。还是人家的日子好啊,日子好,老婆也好,人没回来,饭就等在了桌上,自己半月回来一次,还摸不着老婆的影子。马进伤感地悄悄把口水咽到肚里:还得挣大钱,等挣了大钱,一定要过比这还好的日子。

马进沮丧地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吃完咱们再说。”

四龙让老婆去拿酒,说要好好喝几杯。马进急忙看女人的脸色,担心这女人会不情愿,或者不给好脸色。女人却高兴地应一声,立即起身去拿酒,而且愉快地说:“我再炒盘鸡蛋,今天咱们就好好喝个痛快。”

四龙老婆提来一捆啤酒,说:“今天敞开喝,喝醉拉倒。”

将鸡蛋炒好端上来,又拌了一个凉菜,然后开始喝酒。

四龙称呼老婆小齐,马进便也跟着叫小齐。喝几杯酒,小齐就活泼快乐得如同小鸟,又说又笑又动,气氛一下欢乐热烈得有点兴奋。小齐不仅会划拳,而且划得很好,连赢马进六拳后,高兴得竟然滚进了马进的怀里。马进刚想赖账不喝,小齐一把揪住马进的耳朵,端起酒杯,很认真地灌到马进的嘴里,动作熟练到了专业。马进打一个饱嗝,一下觉得今天要走桃花运,他想,喝到半醉,就主动一点,至少得在这个陪酒女的身上白占点便宜,以弥补没有老婆的损失。

四龙拳技要差一点,活泼幽默、兴奋程度、讨好女人的技巧,都比马进低几个档次。马进和小齐很快就成了主角,活泼欢快得忘乎所以,两人的动作也让四龙心里很不是滋味,表情也越来越难以保持正常。四龙突然将酒瓶捂住,把欢乐也一下捂死,说要先谈生意,不然喝醉了就谈不成了。

四龙说:“今年这么多人种了南瓜,眼看南瓜就要烂在地里,你说,是不是咱们赚钱的机会来了。”

马进一下明白了四龙的意思:低价收购,高价卖掉。傻瓜都是这么做生意的,问题是高价谁买,货主在哪里,如果轻易能找到货主,南瓜又怎么会烂掉。马进鄙视地笑了,像四龙这样低智商的人,也就这点馊主意。好在今天来就是喝啤酒谈生意的,谈生意也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乐趣。马进问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货主,四龙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找货主,找到货主,人家货主就会上门来收购,咱们最多挣个引荐跑腿费。我的意思是咱们自己干,咱们收购咱们卖。我今天找你来,就是商量收购的事,如果你同意合作,咱们就一起合伙收购,然后拉到大城市去卖,如果卖不掉,咱们就切片晒干,加工成南瓜粉,肯定大赚一笔。”

如果拉到大城市就能卖掉,城门外那么多商贩,哪个不会来拉,还等着你去拉。四龙这样的脑子,也只配收购破烂倒卖鸡猪。本想挖苦讽刺几句,但小齐安静地看着他,他得给小齐露上一手,让她见识一下他的聪明才智。

马进把讽刺挖苦的话咽回到肚里,然后用睿智老练的口气说:“现在已经进入信息时代,你看看满大街的信息部,你就知道你的想法有多单纯。南瓜卖不出去,那是有深层次的原因,原因是什么,那就是种多了,那就是市场经济的恶果,我上学时老师就讲过,说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的东西,恶果就是产品过剩,过剩怎么办,那就是倒掉,那时不理解,觉得资本主义真坏,现在才知道我们也过剩了,怎么办,那就是倒掉,可你却要收购,你还得学学政治经济学。”

小齐插话说:“四龙没什么文化,如果不是我给他出谋划策,他根本挣不来钱。”

四龙上过两年村小,基本还是文盲。四龙生气了说:“什么叫文化?我能挣到钱,就是有文化,挣钱有挣钱的文化,上学有上学的文化,两码事,我没文化怎么能挣到钱盖起这栋小洋楼。”

感觉小齐有点文化,马进问小齐是什么文凭。小齐说:“我高中毕业,如果不是家里供不起,我早就上大学了。”

马进摸不透小齐的话是真是假,如果真的高中毕业,就不是从小就出来进了娱乐场所。马进想考考小齐,又一时想不出一个能证明水平的考题。马进只好说:“我也是高中毕业,两次高考,都差了那么一点,这都是命。”

四龙不高兴了岔开话题说:“有些东西你们不懂,只要是东西,就绝对不会没人要,关键是价格的问题。南瓜每年都有人收购,今年不会一下就没人要,只要便宜,就有人吃,就有人要。我贩卖东西这么多年,从来就没看错过行情,也从来没遇到过没人要的东西,就是破瓶子烂废纸,也有人争着要,今年南瓜多,小城市消费不了,咱们就往大城市贩,贩到西安太原这样的大城市,肯定能找到商家。我还听说,大城市有什么脱水菜加工厂,可以把南瓜脱水加工成南瓜粉,然后就像面粉一样卖给饭店做南瓜饼。我如果资金充足,我就一个人干了。”

马进在饭店里吃过南瓜饼,当时没想是用什么做的,看来很可能有南瓜粉这东西。如果有,倒是一个出路。但也不能先收购南瓜,而是先分头去西安和太原去找一找,如果真有,摸清底谈好价,然后再收购贩运,如果找不到,那也就算了,花点路费,也算旅游了一回。马进说了自己的主意,四龙觉得也可以,但四龙担心的是等找到买主回来,别人也找到了买主,南瓜的价格会涨起来,这几年炒农产品就像炒股,一天涨跌几次也是常有的事,一夜失去商机,他已经经历了几回,后悔得他差点砸烂自己的胸膛。

马进还是坚持先找买主,这样稳妥不冒风险,而且前几天金枝就给他打电话,要他在城里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买主,把娘家的南瓜推出去,他到几家信息部问了问,都没有收购南瓜的信息。到大城市跑跑,出去找买家,也是帮岳父和村里人,金枝也肯定会高兴。如果找到了,也不愁收购资金,岳父家有那么多南瓜,当然可先拉货后付钱。将岳父家的买掉,自然就有了周转资金,这样肯定能赚点钱。马进下决心要先找买家再收购,四龙也只好同意,并且商量后决定,马进到西安,四龙到太原,明天就出发。

再一次开始专心喝酒,四龙也放开了手脚,决定和马进拼个高低。四龙一次次将杯子倒满,而且一拳喝一杯。有小齐在,马进当然也不能孬种,但已经和小齐喝得差不多了,很快马进就感觉头晕目眩坐不稳当。在小齐面前先醉,掉价丢脸也太不男子汉了。马进轻轻摇摇头,感觉确实是喝多了,得想一个耍奸或赖账的计谋。又输一拳时,马进立即说四龙耍奸,一个指头没有伸出来。四龙刚想站起来争,却一下跌坐在地上,挣扎几下就吐在了地上。

和小齐一起把四龙扶回卧室睡下,马进突然发现小齐身上的一粒纽扣开了,轰的一声,马进全身的血都喷涌了出来,他想把她一下抱在怀里,然后抱到床上。他张开双臂扑上去,感觉小齐并没躲闪,自己却一下跌倒在地上,而且头晕眼迷,再没一点爬起来的力气。

马进一觉醒来,感觉太阳已经照进了屋子。急忙翻身坐起,看到四龙和小齐正在厨房忙着做早饭。马进不由得一阵心虚,好像昨晚搂抱过小齐了,也不知小齐告诉没告诉四龙。马进悄悄来到厨房,掩饰了说:“昨晚把人喝高了,喝得啥都不知道了。”

四龙说:“我喝得比你多,咋睡下的我都不知道,一觉睡到了天亮。”

感觉四龙和小齐都很愉快,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马进轻松地打个哈欠,说:“昨天回来,到现在还没和老婆对个面,让老婆空等了一晚上,我得赶快回去尽我的义务。”

匆匆忙忙回到家,仍然感觉院子里很静,也很空,好像金枝还没回来。推门进屋,一眼看到金枝连衣服都没脱躺在床上。

金枝睡得很香,一点声息都没有。马进刚伸手给她脱衣,金枝一下醒了。金枝猛然坐起,问他一夜不回家,手机也故意关机,到底去了哪里。

竟然忘了回来怎么向老婆交待。立即编一个天衣无缝的谎,马进自己也觉得没那么机智。马进决定以攻为守。他立即装出一副愤怒,说:“你不回家,我回家有什么意思,我光棍一个人,冷屋冷灶,我不到朋友家喝酒解愁,我再能去哪里。”

正是农忙季节,谁有闲心一整夜陪他喝酒,到哪里喝酒又能喝一整夜。她听人说过,说镇里的招待所有暗娼,里面住了洗脚理发的,但洗脚理发都是副业,接客才是她们的业务,村里也有人到那里找小姐,也闹出了许多悲悲喜喜的事情。马进常年在外,她就怕他做这些事情。金枝两眼愤怒地盯着马进,问他到谁家喝酒了。马进知道不能讲真话,四龙的老婆谁都说不是正经女人,如果说在四龙家过夜,等于自己给自己背一个黑锅。马进继续以攻为守,仍然很生气地大声说:“我别的事你不管,活得像光棍一样你也不可怜,去谁家喝酒你倒很关心,反正我告诉你,以后你不回家,我也不回家。”

金枝却一下哭了,而且一下哭得很伤心。金枝突然的哭泣让马进有点意外,也感觉出她受了很多的委屈。马进默默地将她抱进怀里,默默地给她擦拭眼泪。金枝突然挡开他的手,高声质问说:“你就知道让我伺候你,我呆在家里不干活儿,你吃什么喝什么!你整天就知道在外面轻闲,别人也说你当了老板,可你挣的钱哪里去了,你挣了钱就知道你自己快活,吃喝玩乐,你给家里拿回一分钱了吗?如果你每年能拿回几千几万,我就坐在家里伺候你,我就坐在家里当阔太太,你以为我愿意出去受苦吗?你娶了老婆不养老婆,你还算什么男人!”

金枝的话句句像刀子,刀刀都捅在了他的软肋上。老婆确实是受苦了,真的是对不起她。金枝没结婚时,她的脸是白嫩的,浑身也是细腻的,记得他爱上她,也是爱她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脸,这张脸给了他无数的激动,也给了他那么多美好的想象。

记得有许多个夜晚,他藏在她家大门前的树林里,目的就是看她一眼。历尽千辛万苦和她谈上恋爱后,他曾经是那么的激动,以至于几个晚上无法入睡,半夜都想起床奔跑干活儿。他确实是发誓要好好待她,当牛做马让她过上好日子也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而真实的情感好像比当牛做马还要深刻,恨不得立即变成牛马供她驱使,供她宰杀。他到城里开店,就是为了挣钱,而且挣钱的心情是那样的急迫,想让她早点过上好日子的心情是那样的温暖。但钱确实是难挣,好像钱也是挣钱人的敌人,越想挣到,越挣不到。他不常回家,也是没脸见她。

马进的心里禁不住一阵阵发酸,他深情地将金枝放在枕头上,再给她盖上被子,然后上床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眼泪,说:“昨晚我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上了四龙,他说有笔好买卖,要我到他家商量,所以我就去了。四龙说要倒卖南瓜,想到爸妈正为家里的南瓜以愁,我就答应了。后来四龙硬要喝酒,结果就喝多回不来了。”

感觉这应该是真话,和四龙合作倒卖南瓜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事情。金枝开始详细寻问准备怎么倒卖南瓜。马进详细说完,金枝什么也不再说,很温柔地开始脱自己的衣服,然后害羞地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晚上回来不见你,我以为你生气了,我还是到厨房烧了一锅水,洗了个澡。”

马进浑身的火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他一下就紧紧地抱住了她……

安静下来时,感觉院子里也没一点动静,父母不知干什么去了。问金枝,金枝说:“我后半夜回来,到现在也没出去,也不知他们干什么去了。

衣服兜里有三千块现金,这是他要给妻子的见面礼,让妻子高兴高兴,现在去西安,还得用来做路费。他决定给金枝一千,他只带两千。马进起身拿起西服,伸手去掏那三千块钱,兜里却空得不见一张钞票。

三千块钱明明是装在西服口袋里的,而且昨晚帮岳父往车上倒蕃茄时,还感觉到钱在兜里,还特意摸了摸。马进的脸色都变了,他的第一感觉是丢在了四龙家。马进顾不得什么,急忙穿衣,然后往四龙家跑。

昨晚在四龙家喝酒时,他就把西服脱下来放在了沙发上。西服口袋上虽然有纽扣,但也有可能倒出来。

马进冲进四龙家,什么也不说,睁大眼睛快步来到沙发前,但沙发上干干净净,小齐已经把杯盘和昨晚弄乱的沙发收拾妥当。再跑到卧室,床上地上细找一圈,也没有一张钞票的影子。

小齐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问他找什么。小齐说:“我们家又没藏贼,你一声不问闯进来搜查,你是日本宪兵还是国民党特务。”

马进只好停下来,说:“我西服兜里的三千块钱不见了,有可能掉在你们家,你看见没看见。”

小齐猛然明白似地噢一声,说:“三千块呀,这么多钱如果掉下来,我肯定会看见,但我到现在没看到一根钱毛。”

小齐不像是开玩笑,马进还是郑重地问小齐真的见到没见到。小齐一下严肃了脸说:“这种事我会和你开玩笑?你是不是现在还没清醒,觉得吃了我的喝了我的还不够,还想偷我的,偷不到就要诬陷我,再赖我几个钱。”

马进一下觉得这钱就是小齐乘他睡着时偷走了。钱并没装在皮包里,而是就那么拆成一叠装在兜里,而且兜在里面,还系上了纽扣,钱怎么也不会自动掉出来的。这个可恶的女人。马进上前一步站到小齐的面前,两眼怒视着她的眼睛,说:“如果是你拿了我的钱,你就立即给我拿出来,要不然,我就报警,让警察来查。”

小齐冷笑一声,说:“我也正想着要报警,给警察说说昨晚你强奸我的事,但我又嫌麻烦,不想跑那么远的路,现在你报警,正好代替我也说一下昨晚的事,然后让警察来评评理。”

马进一下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女人不同寻常,他这辈子还没见到过这么厉害这么狡猾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报警自然是自找麻烦,人家当然不会承认,如果人家反告强奸,有十个嘴也说不清楚。愤怒让马进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握紧拳头,又知道不能打,打了更加麻烦。强迫自己冷静后,觉得如果是她偷了,这钱肯定就在家里。但家这么大,又到哪里去找。再说,如果人家把钱和自己的钱放在一起,你的钱又没有姓名,你又怎么能说得清楚。气急败坏的马进真想给这个女人一个耳光,甚至压倒真的把她强奸了。他突然觉得说不定这钱就在她的身上。他猛然抓住她的衣服,说:“钱就是你偷了,而且就藏在身上,你敢不敢让我搜。”

马进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个耳光。愤怒中马进用力一把将小齐推倒,小齐立即躺在地上大哭大叫起来。哭叫声把马进吓一大跳,也不知四龙在不在家中,他恨恨地跺一下脚,只好转向快步离开。

出了四龙家的大门,马进又不知该去哪里。这么多钱一下没有了,他真的没法向妻子交待,也确实没脸再见妻子。在城里开店也已经有两年半了。开店需要不断地投资,这两年半不但没往家里拿钱,家里种地挣来的,也都拿去投入到了店里,现在第一次想给妻子点钱,就遇到了这种事情,真是昏了头!人倒霉喝凉水都呛死,真的是倒霉透了,真的是天生就没有富贵的命。

马进还是急忙回屋,翻开衣襟再看西服口袋。西服口袋不仅很深,而且还有不小的纽扣。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么一叠钱塞进去,他还捏了捏口袋,然后扣好了纽扣。现在口袋完好如初,小偷不可能伸到怀里解开他的西服纽扣,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么一叠钱拿出去。

金枝一直看着马进,她再次问马进怎么了,是不是把钱丢了。马进明白,这样的事绝对不能说,说了,将会是一场大麻烦,说不定金枝会跑到四龙家闹出什么事情来。但不说也不行。马进只好打起精神,装出一副轻松说:“我记得衣兜里装了四五百块钱,怎么突然不见了。”

看马进的脸色,感觉不是四五百块。金枝怀疑了说:“你在骗我,四五百块你不会这么慌张,肯定不止四五百块,说不定你晚上和四龙家的那个女人鬼混,让人家给掏走了。”

女人在这方面有天生的敏感,追问下去会露马脚,马进只好再次以攻为守,说:“四五百块钱对你是个小数目,最近生意不好,四五百块钱对我来说,那就是血汗,就是我一个月的吃喝,也是我从牙缝里给你省下来的,突然没有了,我能不着急吗?”

金枝手里提着菜刀,菜刀上沾了血沾了鸡毛,马进清楚,金枝杀鸡了,今天要给他炖鸡肉吃。马进突然一下止不住眼泪,想努力控制,但越控制,越悲伤得哽咽失声。太不争气了,还像什么男子汉。马进使劲给自己一个嘴巴,然后擦干眼泪,看眼一脸迷茫的金枝,说:“我真是个没用的人,一心想给你挣钱,让你过好日子,但就是命运不好,越想挣,越挣不到,这次好不容易给你带了几百块钱,结果还是给丢了,我真的是没用的东西。”

马进又悲伤得哭出了声。马进只好转身趴在床上,用被子捂住他的头。

金枝也难过得想哭。弟弟大平也在建材店给马进做帮手,弟弟说过,在建材商店干也不轻松,商店每天都要进出大量的货物,每天装卸货物就能把人累个半死。但建材行业竞争激烈,大家都是薄利多销,有时还要赊账,甚至有些老顾客要求原价,也只好一分不赚。金枝将手伸进被子里,给他擦一阵眼泪,说:“你也不用难过,你尽力了,挣不到钱也没办法,老话说破财免灾,说不定你这次去西安,能找到大客户,能挣一大笔钱。”

马进坐起来,哽咽了说:“这年头,男人挣不到钱,活着就真不如死了,但挣钱的办法我想遍了,能做的生意我也做遍了,能吃的苦我也吃了不少,可就是没挣到钱,没挣到钱也罢了,我吃的喝的,也要由你种地来供,这些,我想想心里就痛得难受,但又没一点办法,你说得对,钱难挣,屎难吃,但挣钱比吃屎更难,如果吃屎能挣到钱,他宁愿去吃屎。”

真是受委屈了,没想到他的心里有这么的苦。金枝心疼爱怜地抚摸一阵马进的头发,说:“如果你觉得外面不好混,就回来种地,种地虽然苦一点,但也吃喝不愁,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挣多咱多花,挣少咱少花,咱也不用犯这个难。”

马进再次擦干眼泪,说:“我觉得还有机会,做生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发一笔大财,我想我倒霉已经倒够了,苦尽甜来,也该我赚一回钱了。这次去西安,如果能找到南瓜粉加工厂,肯定能赚点钱,如果再赚不了钱,我就再想别的办法,反正我不会回来种地,种地种一辈子,又能有什么出息,而且我也不想让人说你嫁了一个农民,我也不能让你一辈子过一个农妇的日子。”

金枝感动得心都要化了,她突然明白,马进在外面更不容易,马进在外面受苦,都是为了她。她一下将他的头紧紧地搂在胸口,一下觉得她嫁他,没有嫁错,也没看错人,她要的就是这种志气,要的就是这种胸怀,做生意虽然没挣到钱,但他挣到了面子,挣到了身份,也挣到了潇洒,挣到了人们的羡慕尊敬,如果种田,挣多少钱又能怎么样,挣多少钱还是个土头土脑的农民,而且丈夫种田受苦,她心里也难受受苦,脸上也没半点光彩。

两人紧紧地搂在了一起。不行,公公婆婆还在厨房等着过去吃饭哩,大白天没完没了干这事也让人害羞。金枝将他的头扶开,说:“走吧,今天我给你炖鸡肉吃。”

马进跟金枝一起来到厨房,母亲果然在烫鸡毛,父亲坐在凳子上看着。和父亲说一阵话,马进心里还是难受,只好出来,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走。

院子里的东墙根种了葡萄,葡萄架下挂满了紫色的果实。这葡萄是他亲手种的,这才几年,就结葡萄了。马进过来揪一串尝尝,味道有点酸,品种也不太好。马进想认真看看家里的情况,也看看这个熟悉的院子。这几年,也没好好看看,对家里的事过问得也太少,更没认真看看家里的变化院里的牲畜地里的庄稼。马进来到后院,后院里的四头奶牛静静地卧着。这几头奶牛一直由父亲喂养,也是父亲的主要收入,收入到手的钱,父亲也不出手,说要留着给自己养老买棺材。他觉得父亲想得也不错,但不管父亲存多少钱,其实也是给他存,父亲去世后,自己有钱埋自己,也为他省了钱,身后的一切财物,也都是他的。

牛圈墙也开了几处裂缝,西墙已经严重倾斜,随时就有可能倒塌。父亲说养奶牛的效益越来越差了,如果不算人工,不算自家地里出产的草料还行,如果算这些账,已经开始赔钱。把奶牛卖掉,父亲又不肯,而且奶不值钱,奶牛也降了价。马进想,就由父亲去吧,挣钱不挣钱,养牛也是个营生,农民只要能走得动,就不可能闲着,当然,也说不定什么时候牛奶又会值钱。

再审视父母住的房屋,土坯房已经显得老旧低矮,墙皮也多处脱落,已经露出里面的土坯,而且后墙也有了裂缝,下雨房顶也开始漏雨。父亲说这房子还是爷爷娶奶奶时盖起来的,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现在,怕是这房的寿命要比父母的短,如果这样,还得给父母翻修一下房子。

他自己住的房虽然是他结婚时才盖的,但也是土坯房,样子结构也不时兴,和四龙比,真的是让他伤心。如果有了钱,就应该把这院子整治好,如果重新盖房,至少也得盖成砖瓦房。

马进长叹一声,一下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而且从来都没想过担子会是这么地沉重,而且今天觉得这沉重的担子,一下全部压在了他的肩上。

和四龙说好了明天出发,马进决定今天晚上就走,也再不去找四龙,也不和他合作,自己干自己的,自己跑自己的,赚了赔了,都不和别人搅和,而且和小齐这样的人,再不能共事打交道。下定决心后,马进回屋收拾要带的东西,吃过晚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