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一个青衣侍从匆匆入内,在吴三桂耳边低语几句,平西王微微点头,起身对众人说道:“本王暂离片刻。”说完便匆匆而去
吴三桂离席后,西花厅的气氛松弛下来。
马宝夹起一箸银丝烩鱼肚,正要送入口中,却在雪白的鱼丝间瞥见一抹墨色。
那是只苍蝇,溺毙在汤汁里,细足还在微微颤动。
马宝的筷子悬在半空,他浓眉下的虎目扫过廊下侍立的仆役,最终洒然一笑,摇了摇头。
吴三桂以军法治府,犯错之人轻则被骂,重则要挨一顿军棍,马宝是厚道人,自然不愿声张,引得下人被罚。
他若无其事地将瓷碗往顾言方向推了半寸,放下手中筷子。
顾言正低头吃饭,目光扫过这碗,也看见碗中异物,也未细想便拿起碗,对立在下首的侍女低声吩咐:“换副筷子,把此菜撤下。”
旁边响起一声大叫。
吴应麒指着碗叫道:“顾先生,你这碗里有苍蝇!”
顾言看见马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本是他的碗。
“无妨无妨!”顾言将碗筷递给下人,说道:“一只蝇虫而已,换掉就是。”
马宝不好意思,这苍蝇就是自己这边的,却让顾言背锅,便接话道,“我等武将生于乱世,谁不是九死一生,区区苍蝇,就算吃下也无妨。”
吴应麒点头附和,“正是!三年前进军云南,连着下了半月雨,粮袋里爬满了蛆虫,那时马将军与我,可是带头分食,与兵士同甘共苦!”
顾言也笑着附和,“两位将军都有古之名将风范,与兵卒共甘苦,在下佩服。”
三人相视一笑,正要让人撤下这碗菜,却听见一声冷笑。
方光琛缓步走来,眼中满是讥讽:“吴将军,莫要被这厮骗了。”
他指着顾言冷笑道:“这厮久居山林,说不定平日就把这飞虫当做珍馐,特意摆到身侧慢慢品尝!”
说罢,又转头看向马宝,“马将军也不用替他辩解,我才不信你能吃下这只苍蝇!”
马宝怒道:“不就是只苍蝇?老子在战场上啃过带蛆的干粮,还怕这个?”说着便要伸手去拈那只苍蝇。
“且慢!“顾言的声音突然拔高,猛地按住马宝的手腕。
他转身直视方光琛,目光如炬:
“方先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说一句不信,就要吾等吞吃这蝇虫。”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我说一句,不信你敢食粪,你就会自己食粪吗?”
此言一出,吴应麒立即拍案大笑,马宝也忍俊不禁,就连厅外的从人,也在那里低头忍笑。
就在这时,吴三桂返回厅内,听见众人哄笑,笑问道,“何事如此开心?”
顾言神色自若,笑着拱手:“方才方先生说他敢食粪,我等不信,他正要证明给我们看。”
吴三桂奇道,“方先生何出此语?”
方广琛大怒,怒斥顾言,“你这狡舌善变之人,我要你食粪,你可敢食?”
顾言冷笑道,“若我敢,那方先生赌点什么?”
方光琛气得浑身发抖,“你若敢食,我把命赔你!”
顾言一乐,说请吴三桂见证,马宝要伸手阻止,却被吴应麒止住。
“顾先生既敢说这话,必有凭借。”
顾言将侍女唤至身旁,对她低头耳语,侍女先是露出惊愕神色,接着便轻笑一声,匆匆退下,不多时,捧来一个青瓷盖碗。
顾言接过盖碗,转而对方光琛笑道,“方先生,粪已备好,不知方先生是否会食言?”
“先吃下再说!”方光琛冷声道。
吴应麒大奇,凑过来闻了闻,“没有臭气,这是何物?”
就连吴三桂和马宝这两个沉稳持重之人,也好奇地望向顾言手中碗。
顾言揭开碗盖,只见碗中盛着金黄的蜂蜜。
他取过勺子,大口吞咽而下。
“蜂蜜乃蜂之粪,我既已食下,方先生打算何时履约?”
吴应麒见状大笑,“方先生,这次您可把命给赌进去了!”
方光琛脸色大变,怒道:“狡辩,我们赌的分明是人粪!”
顾言面色转冷,“那我们再赌一次,方先生只需在王爷面前立下军令状,我若吃下一勺人粪,你即刻自裁。如此,我又有何不敢?”
心中暗想,“你只要敢应,老子捏着鼻子,拼死也要吃一勺,把你这厮送上西天!”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吴三桂连忙出面劝解,示意二人落座。
“献廷、启彰,酒席间玩笑话,切莫当真,此事就此揭过。”
“遵王爷所命。”顾言朝吴三桂一拱手,回到自己席上。
方光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顾言刚一坐下,马宝便向他颔首致歉,“启彰,今日之事由我而起,却害你平白被牵扯进来,实在对不住!”
顾言轻叹,“城壁兄不必挂怀,那方献廷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此番针对的本就是我。”
这边酒席还在进行,那边方光琛却已铁青着脸从院中走出。
“备车,我们走!”方光琛对候在廊下的车夫厉声喝道。
待马车缓缓离开,方光琛跌坐在软垫上,胸膛剧烈起伏,他狠狠扯松衣襟,苍白的面皮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中燃着两簇阴鸷的火焰。
“山野匹夫!竟敢当众折辱我!我必杀之!”
“还有那马宝,吴应麒,都是粗鄙之人,可恨可恨!”
老仆在前方侧坐,闻声小心翼翼地转过半个身子,作为方家两代家仆,他知道方此时已被彻底激怒。
“少爷,今日是平西王私宴,究竟是何人,令你如此着恼!”
方光琛猛地掀开车窗侧帘,眼中的寒光愈发森冷,他将席间赌粪的闹剧、顾言的巧舌如簧,连同吴三桂和稀泥的态度,都咬牙切齿地说了一遍。
老仆奇道:“这个顾言何许人也?之前并没有听说吴王府有这样一号人。”
方广琛道:“一个从山野中冒出来的狂徒,前几日杀了赵布泰心腹之将被擒,又虚言自己是白文选所派投降之人保命,王爷正好听见,一时好奇去见了他,却被他花言巧语欺蒙!”
老仆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这么说来,他还和赵步泰大人结了仇?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话音未落,方光琛陡然直起身子,他抚掌大笑,眼角却没有半分笑意:“你倒点醒我了,正好可用‘借刀杀人’之计!”
“待我写一封匿名信,把顾言之事告知赵大人,让他来索要顾言。再添几笔,说他撺掇王爷放了永历帝,这通敌叛国的罪名,足够让赵布泰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