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北言一起坐上了飞往北海道的飞机。
飞机开始下降时,我掐着安全带锁扣,塑料边缘陷进掌心。
“移植手术那天,下了暴雪,”北言突然说,“供体出现排异反应时,他抓着我的手腕,喊的是你的名字。”
我看着遮光板上的冰裂纹,想起萧格给我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他说,希望我以后能好好活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机身剧烈震颤,我的后槽牙咬到了血腥味。
最后,我站在机场这个玻璃门前。
北言在身后拖着行李,脚步声沉重的像在雪地里拖着一具尸体。
“喻然……”他欲言又止。
我没有回头,只是盯着不远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萧格。
他还活着。
他穿着黑色大衣,苍白的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雪光里泛着冷芒。
那个穿白毛衣的女人站在他身后,低头和他说着什么,他微微侧头,唇角弯起一点弧度。
一瞬间,我几乎要站不稳。
北言扶住我的手臂:“……你别过去了。”
可我已经迈出了步子。
周遭人来人往,声音喧哗,萧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他的目光穿过纷扬的雪,落在我身上。
然后,他的笑容凝固了。
我站在他面前,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浸了冰的棉花,又冷又涩,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小然。”
半晌,他轻声叫我,嗓音依旧带着那种温柔的尾音。
我死死盯着他,指甲掐进掌心。
“你没死。”我说。
这不是疑问句。
萧格的睫毛颤了颤,雪花落在上面,很快融化成水珠。
他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嗯。”
我笑了,笑声比北海道的风还冷。
“所以,萧格死了这个消息,是谁的主意?你的?还是北言的?”
北言站在我身后,呼吸明显一滞。
萧格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是我的。”
“为什么?”
他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我,里面盛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着我死。”
雪下得更大了。
我站在雪地里,浑身发抖,却不是因为冷。
“所以你就骗我?”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我以为你死了,让我在东南亚的海里一遍遍往下潜,让我把你的遗物塞进海底的礁石缝里?”
萧格的脸色比雪还白。
“喻然……”
“然后你呢?”我打断他,指着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女人,“你和她结婚了?”
白毛衣的女人听不懂中文,不安地看了我一眼,轻轻握住萧格的肩膀。
萧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平静。
“是。”
我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荒谬至极。
十年。
我用了十年等来一个死讯,结果他活着,还和别人结婚了。
“她的骨髓救了我。”萧格低声说,“她父亲是医生,条件是我必须留在北海道。”
我扯了扯嘴角:“所以你就答应了?”
“我想活着。”他看着我,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地上,“哪怕多活一天,我也想再见到你。”
我盯着他,突然觉得可笑。
“那你现在见到了。”我后退一步,雪水渗进鞋底,冰凉刺骨,“满意了吗?”
萧格的手指攥紧了毛毯边缘,指节泛青。
“喻然……”
“别叫我。”我转身就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设想过很多种我们重逢的情景,唯独不是这一种情况。
我根本,无法接受。
北言追上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你去哪?”
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回去。”
“回哪?”
“回海里。”
我大步往前走,雪越下越大,几乎模糊了视线。
身后传来轮椅碾过雪地的声音,萧格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