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夜授剑

霜华满地,江寒衣独坐剑阁,白皙的脸赛过风雪。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清冷的轮廓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

修长的手指悬在《青岚剑诀》上方已有半刻钟,始终未能落下。

“师傅,该用药了。”

林晚捧着药盏站在门外,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场梦。

江寒衣指尖微颤,收回手拢在袖中:“放着吧。”

脚步声渐远,她终于泄了气般靠向椅背。

白衣贴着脊背,渗出些许冷汗。

“还有一年...”

江寒衣望向窗外悬着的残月。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

十年前剑冢那场大战留下的剑魄裂痕,每到子夜便如万蚁噬心。

当年,她以玄阶九品巅峰修为强行催动禁招,虽然保住宗门传承,却也断送了自己剑道前程。

“师尊...”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十年前的自己跪在祖师堂前。

那时老宗主抚着她发顶叹息:“寒衣啊,你天资本是历代最佳,可惜...”

吱呀。

窗棂被夜风吹开,寒意惊醒回忆。

“当真...没有希望了么?”

一年后,便是东灵域五年一度的宗门大比。

东灵域天穹之上,金榜高悬,灵纹流转,昭示着五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仅剩一年之期。

传闻夺得魁首者,不仅能获女帝亲赐的《太虚剑典》与灵脉灌顶,其宗门更可享皇室百年庇护。

楚倾舟现在的实力在凡阶七品,而这远远不够。

“一年时间,想要夺得桂冠,楚倾舟必须从凡阶七品提升到至少灵阶三品...”

江寒衣喃喃自语。

她太清楚各大宗门那些天才的底细。

皇极宗少宗主厉焚天已至灵阶五品,紫霄剑派圣子更是达到灵阶六品,就连最弱的玄音谷传人也...

“虽然倾舟的天赋看起来着实不低...”

她忽然想起昨日楚倾舟一剑击退皇极宗凡阶七品修为的弟子。

那道剑意的纯粹度和展现出来的天赋,江寒衣只在祖师手札记载的“先天剑魄”描述中见过。

夜风卷着落叶拍打窗纸,犹如命运急促的叩门声。

“罢了。”

“若天要亡我青岚,至少...让这孩子在剑道上走一程。”

走出剑阁,窗外大雪纷纷。

江寒衣白衣染霜,轻声道:“若败,宗门大比之后,我送倾舟与林晚离开便是。“

“至于我自己……”

江寒衣脸上流露出一丝怅然,随后惨然一笑。

一片枯叶落在她肩头,白衣映着晨霜,仿佛整个人都要化作冰雕。

“与其沦为那些丑陋的男人的修炼炉鼎,不如寻一风景秀丽之地,长眠于此。”

“只是...“

想起接过老宗主衣钵传承那天,江寒衣美眸就忍不住泛起泪花。

“师尊传剑时曾说...“

“剑骨可折,青岚志不可夺。”

“如今这青岚...终是要葬于我的手中。”

不久后。

吱嘎。

剑阁老旧的木门被推开。

楚倾舟站在月光里,青色弟子服洗得发白,却衬得整个人如出鞘利剑。

“师傅。”

“进来。”

江寒衣背过身去,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泪花。

“今日教你...”

话音戛然而止。

她转身时,正看见楚倾舟展开那卷竹简。

竟是《青岚剑诀》前十二式的抄本,每招每式旁都缀满蝇头小楷,有些批注甚至推翻原典另辟蹊径。

“这是你写的?”

江寒衣指尖发凉。

其中对“流云初现”的改良,竟与她当年参悟的秘传版有七分相似。

楚倾舟耳根微红:“弟子胡乱揣测...”

“演给我看。”

铮!

长剑出鞘的瞬间,江寒衣瞳孔骤缩。

楚倾舟起手分明是最基础的“青松迎客”,剑势却如大江奔涌。

当剑尖划至第三式“回风拂柳”时,竟自然衔接了第五式“云霞出海”的动作。

“这不可能...”

江寒衣无意识攥紧衣袖。

这套连招组合她花了三年才参透,此刻却被个刚入门的孩子信手拈来。

剑光忽变。

楚倾舟身形旋起,竟将第七式“长虹贯日”与第十式“星河倒悬”糅合为一。

剑锋过处,悬挂的纱幔齐齐断裂,切口平滑如镜。

“停!”

江寒衣突然出声,楚倾舟剑势骤止。

一滴汗珠顺着少年鼻梁滑下,砸在青砖上碎成八瓣。

“谁教你的?”

江寒衣声音发紧。

“这套'青虹贯河',哪怕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也绝非一朝一夕就能领悟...”

“没人教。”

楚倾舟抹了把汗。

“弟子昨夜研读剑谱时,觉得这两式气息相通,就...”

话未说完,他忽然被一股柔劲拽到案前。

江寒衣冰凉的手指按在他腕脉上,剑气探入的刹那,这位寒衣剑仙竟浑身一颤。

楚倾舟的经脉中流淌的不是普通灵力,而是泛着淡金色的先天剑气!

更惊人的是,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间那些本该阻塞的节点,此刻全数贯通如星河璀璨。

“你...”

江寒衣长睫颤动,忽然想起什么,道:“每月修为尽失那几日,可有什么异状?”

楚倾舟诧异江寒衣的敏锐程度。

识海中,沈红娆慵懒的嗓音带着笑:“小郎君,可不要告诉这位美人师傅,你每晚都被姐姐我榨干,以你师傅那浅薄的修为,最好还是别摊上我身上的这些事为好...”

楚倾舟直言道:“就是...特别困。”

江寒衣深深看他一眼,突然并指如剑点在他眉心。

一道霜白剑气渡入,楚倾舟体内顿时响起清越剑鸣。

案上青玉简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末章。

“果然如此。”

江寒衣收手时,眼底似有冰河解冻。

“你身负先天无垢剑体,只是幼年时被人刻意封印。”

她转身从剑架取下那柄尘封已久的青钢剑。

月光下,剑身“承影”二字若隐若现。

“此剑随我二十载。”

江寒衣指尖抚过剑脊,霜花顺着她手指蔓延,“今日传你。”

楚倾舟刚要推辞,却见江寒衣突然挽了个剑花。

那一瞬,整个剑阁温度骤降,所有烛火齐齐熄灭。

唯有承影剑亮如月华,剑尖所指之处,空气凝结出细碎冰晶。

“看好了。”

白衣翻飞间,江寒衣竟将《青岚剑诀》三十六式尽数展开。

没有动用半分灵力,纯以剑意催动,却让梁柱上的灰尘簌簌震落。

最后一式“天外青岚”收势时,剑尖恰好停在楚倾舟喉前三寸。

楚倾舟接过承影剑的刹那,剑柄传来的寒意直透心底。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方才江寒衣演练的三十六式,在他眼中竟自动拆解成一百零八种变化。

“弟子...定不负所托。”

楚倾舟郑重行礼,却没看见江寒衣背在身后的手正微微发抖。

待少年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江寒衣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先天无垢剑体...”

她望着窗外残月,忽然将赤玉简扔进烛火。

“或许...真有奇迹。”

与此同时,楚倾舟在返回厢房的路上突然驻足。

“娘子?”

他在识海中轻唤。

回答他的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小郎君,估计你师傅现在,都还在对你的天赋感到震惊呢、”

承影剑在月色下嗡嗡震颤,楚倾舟第五次将它在石板上磕出火星。

子时已过,他却毫无睡意,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江寒衣传授剑诀时白衣翻飞的身影。

“三十六个基础剑式,拆解出一百零八种变化...”

楚倾舟喃喃自语,手腕一抖,剑尖在空中划出三道残影。

这三剑本该一气呵成,最后一式却总偏差半寸。

识海中传来一声轻笑:“小郎君,手腕再沉三分。”

“对,就是这里。”

“再大力一点点嘛……”

“这个角度不对啦!”

楚倾舟被沈红娆的极具妩媚的言语,弄得难免耳根发烫。

自从沈红娆发现他对江寒衣的特殊关注后,这妖女就愈发喜欢在关键时刻出声调戏。

修炼良久之后,楚倾舟自觉自己已经悟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

山风忽起,卷着几片竹叶掠过耳际。

楚倾舟突然皱眉。

风声中夹杂着细微的水流声,在这夜半时分显得格外突兀。

好奇心驱使他循声而去。

穿过一片斑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后山绝壁下竟藏着一汪温泉,蒸腾的雾气在月光中宛如流动的银纱。

然后他看见了江寒衣。

白衣剑仙此刻散着长发浸在泉水中,月光为她裸露的肩颈镀上一层冷釉般的光泽。

氤氲水汽间,能看见她修长的后颈曲线没入水面,湿发贴在脊背上像一道墨色溪流。

楚倾舟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好看么?”

“好...啊!”

楚倾舟猛地捂住嘴,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这声音分明是从识海传来的。

沈红娆又在捉弄他!

“不是姐姐哦~”

沈红娆的声音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愉悦:“你且看泉中。“

楚倾舟僵硬地转头,正对上温泉中江寒衣回眸的视线。

那双总是含霜带雪的眼睛此刻映着月光,竟泛着粼粼波光。

她半边身子隐在水雾里,只露出锁骨以上部位,却比全裸更令人血脉偾张。

“师...师傅...”

楚倾舟膝盖发软。

江寒衣却没有预料中的震怒。

她只是静静望着他,忽然抬手将湿发拢到一侧。

这个动作让水面荡漾,隐约可见水下隆起的弧度。

“承影剑用着可还顺手?”

她的声音比温泉还要暖三分。

楚倾舟大脑一片空白。

此刻江寒衣的语气,与白日里那个冷若冰霜的寒衣剑仙判若两人。

他机械地点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黏在那截露出水面的藕臂上。

原来师傅手腕内侧有颗朱砂痣,像雪地里落了一瓣梅。

“明日寅时,剑阁考校。”

江寒衣忽然背过身去,长发在水中铺开如墨莲。

“现在,回去。”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一片竹叶擦着楚倾舟耳畔钉入身后树干,入木三分。

逃回厢房的路上,楚倾舟心跳声大得盖过林间虫鸣。

他反复回忆江寒衣那个意味深长的回眸。

她究竟何时发现的?

那态度是默许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小郎君看得可真专注呢~”

沈红娆突然在识海中凝实身形,红唇几乎贴上他耳廓:“连人家用神识探查都没察觉?”

楚倾舟猛地僵住:“你...你是说...”

“你那美人师傅啊...”

沈红娆指尖绕着一缕红芒:“从你踏进竹林第一步就发现了。”

她忽然压低声音,“而且...她心跳加快了哦~”

“胡说什么!”

楚倾舟差点咬到舌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江寒衣泛红的耳尖。

沈红娆笑得花枝乱颤,突然神色一凛:“不过小郎君,你最好想想怎么解释这个。”

她玉手一挥,楚倾舟袖中突然掉出块玉佩。

这是刚才慌乱中从草丛里勾到的,羊脂白玉上刻着“天霜“二字,背面是朵九瓣冰莲。

分明是江寒衣的贴身之物!

楚倾舟握着玉佩的手不住发抖。

这要是被发现了...

“现在送回去还来得及~”

沈红娆眨眨眼。

“说不定还能再看一次美人出浴?”

“你!”

楚倾舟气得眼前发黑,却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他慌忙把玉佩塞进枕下,刚躺好装睡,房门就被轻轻推开。

月光从门缝流入,勾勒出江寒衣纤细的轮廓。

她已换回素白剑装,发梢却还滴着水。

楚倾舟透过睫毛缝隙,看见她无声地走到案前。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进步很快...”

江寒衣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她忽然转头看向床榻,惊得楚倾舟赶紧闭紧眼睛。

脚步声靠近,一缕幽香飘来。

是雪松混着药草的味道,比白日里多了分水汽的柔软。

楚倾舟感觉有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放在被外的腕脉,那股熟悉的霜寒剑气探入经脉转了一圈,又悄然退出。

“无垢剑体果然...”

江寒衣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因为楚倾舟的袖口滑落,露出白天练剑时被承影剑冻伤的手腕。

冰凉的指尖触碰伤处的瞬间,楚倾舟险些破功。

更让他震惊的是,江寒衣竟俯身对着伤口轻轻呵了口气。

这个她当年教林晚治疗冻疮的土法子!

“师...”

楚倾舟刚要开口,却听见沈红娆在识海中厉喝:“别动!”

江寒衣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直起身,月光下能看清她耳尖红得滴血。

就在楚倾舟以为要被发现装睡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盖在了他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