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狂飙的章七郎

章恽也嚷道:“就是,你个屌毛是不是看本公子的《花心动》过于惊艳,你没胜算,后面还有九弟,你更没胜算,所以想以旁门左道出奇制胜,但你个屌毛算哪颗葱,忽悠得了谁呐!”

众人:“……”

县庠风雅之地,在座皆是读书人,这纨绔张口闭口屌毛屌毛的,有辱斯文。

再者,谁给他的勇气啊。

《花心动》是写得不错,但还没到惊艳的地步。

眼看柳源等人要对陈大一发难……

阮洛沅忽然上前一步,和柳源并肩,低声笑道:“少年意气嘛,有锐气不是坏事,明府当年不亦是如此乎?”

身为垂暮老朽之人,他很欣赏陈大一身上的这股锐气。

少年若狂,敢笔墨剑指天地与君王!

又何况前人的词牌名。

继续对柳源道:“老朽也以为,《忆仙姿》配上那句“曾宴桃源深洞”,确实俗骚,若改为《如梦令》,更为风雅。”

便是雅骚了。

柳源大感意外。

不明白阮洛沅为何会站出来为陈大一说话。

但官场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而阮洛沅在建宁军素有名望,他的面子还是要给,是以哼了一声后,没再发作。

阮洛沅抚着长髯,脸上皱纹舒展,泛起慈祥笑意,对陈大一道:“陈生,便以《如梦令》为词牌名罢,我等静候佳作。”

陈大一对阮洛沅行了一礼道谢。

清了清嗓子,“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才念两句,就被章恽嘲讽打断,“屌毛,你写的什么个玩意儿,是喝了酒和人聊天么,这种大白话也是小令的话,本公子一天能写十首!”

其余庠生纷纷点头。

“章七郎言之有理,如此开篇确实平平无奇。”

“这才正常,不是谁都有章九郎之大才。”

“看来高阳陈大一也不过尔尔。”

章惇眉头轻挑,神情凝重起来。

阮洛沅、濮剑、赵凉雏三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诧,忍不住微微前倾上身,想要听得更清楚。

程黎握笔的手上青筋暴凸,神情期翼。

柳源和徐拙额头出汗了。

和庠生不同,他们对诗词的理解更为透彻,陈大一开篇这两句,看似平平无奇,但韵脚、平仄、格律完美无瑕!

而且朗朗上口!

有欲于朴淡中骤起惊彩之兆。

陈大一继续念道:“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章恽听完,哈的一声,“净是些伤春悲秋的牢骚,也好意思拿来丢人现眼——”

章惇猛然拉了他一把,“七兄,住口!”

章恽愣住,“九弟你这是作甚。”

章惇压低声音,“输了。”

章恽一脸的不可置信。

九弟你说的什么话?

输了?

怎么可能输啊。

《花心动》可是你写的啊,会输给陈大一这个屌毛?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庠生们摇头晃脑,在心里默默念着《如梦令》的词句,他们造诣不够,还需要花时间细品,才能感受其遣词之妙、意象之美。

其余人神色各异,如一幅活色生香的众生相。

柳源面色铁青,倒三角眼中翻涌着毒蛇般的嫉恨,指节捏得发白;徐拙目光呆滞,茫然若失的神情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濮剑和赵凉雏两人,来到程黎身边,道:“程直学,此等佳作当多誊几份,容某等带回建宁军,与同好共赏。”

程黎笔走龙蛇,狼毫却不住轻颤,书法水准大跌。

阮洛沅一声长叹,“妙哉!”

以“昨夜雨疏风骤”起笔,疏淡笔触勾勒出风雨交加的春夜,呈现暮春风雨的张力,“浓睡不消残酒”既写时间又暗含借酒消愁的心境。

下阕“试问卷帘人”的对话设计尤为精妙,丫鬟“海棠依旧”的平淡回答,与“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敏锐感知形成强烈反差。

“知否”的叠句诘问,在平仄起伏中形成韵律回旋,彰显了由俗入雅的艺术性。

而“绿肥红瘦”四字便是词眼,突破传统伤春范式,精准捕捉雨后海棠的形态变化,以青红二色构建视觉反差。

使得全文充满了意象之美!

但没有跑题。

因为浓醉的伤春悲秋里,又似在说红男绿女,隐含着情爱相思。

全词三十三字,叙事完整,虽起于伤春,又不止于伤春,虽是说事,却是言情,将闲愁升华。

何其妙哉!

抚髯大声赞道:“这首小令达到了‘要眇宜修’的极致境界,以白描手法写浓愁,用家常语道思绪,堪称小中见大的绝佳之作!”

濮剑已经拿到了一份手抄,吹着墨痕笑道:“端元所言有理。”

阮洛沅,字端元。

大儒赵凉雏若有所思,颇有些诧异,“词是好词,不知诸位有没有发觉,此词遣词用字颇为阴柔,有几分闺怨诗的气质,给人一种出自女子之手的错觉。”

章恽的《花心动》也意境缠绵,但却不会给人这种错觉。

章恽本来被阮洛沅的评价给镇住了,一听赵凉雏这般言说,可算是逮住机会了,立即嚷道:“没错,肯定是哪家的小娘子所写,是这屌毛抄袭的,无耻至极!”

众人又是一阵无语。

赵凉雏只是那么一说罢了。

放眼整个大宋,哪家的深闺女子能写出这等词作,你就是把东晋的谢道韫复活,也不见得能写出如此惊艳的《如梦令》来。

不可能是抄袭。

只能说陈大一心思细腻如女子,文风优柔罢了!

柳源和徐拙默不吱声。

大宋讲礼亦讲理。

现在这状况,他俩找不到打压陈大一的理由。

直到此刻,庠生们才品味出这首《如梦令》之妙,一时间哗声四起,再看陈大一时,眼神便复杂了许多,有推崇也有嫉妒。

更多的是羞愧。

阮洛沅趁机大声道:“《如梦令》犹胜了章七郎的《花心动》半分,老朽以为,建宁军的谷雨文会,当有陈大一的一席之地。”

一锤定音了。

赵凉雏和濮剑纷纷颔首附和,“某以为然。”

柳源心头倏然雪亮。

被算计了!

是秀里吴氏的手笔!

直到这一刻,柳源才明白过来,阮洛沅等人是秀里吴氏请过来为陈大一背书的——为了确保以考代选的公正!

没想到陈大一没有入赘,但秀里吴氏还是出手帮了他。

柳源不敢明着开罪秀里吴氏。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保不住章恽。

也不敢保了。

但章恽可受不了这委屈。

自己输可以接受。

九弟怎么可能输给陈大一那屌毛?!

他像被蝎子蛰了一样,脸红耳赤的指着阮洛沅的鼻子就泼口大骂,唾沫星子四溅,“从哪里冒出来的糟老头子,什么玩意儿,对本公子的词作指指点点,你也配!”

区区州庠教授?

还不放在蒲城章氏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