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Y0235・元息月第七日·天衡城歌劇院頂層「琉璃星廊」】
午夜零点刚过,舞会厅高悬的金色摆钟敲响第十三下——那是衡洲贵族专属的「余乐一刻」,象征凡俗之外仍可纵情的隐匿时间。水晶壁灯炫目如群星,黄铜齿轮缓慢转动,托起一座回旋而升的悬空舞台。丝绸面具、羽饰长袍与蒸汽雾气交织,整个厅堂像一座无可指责、却已轻轻腐朽的陳舊星系。
卫曦赤足立于舞台中央,雪色长襟外套仅以一根鎏金扣扣在腰间,微张的领口隐约露出锁骨纹理般的黑色刺青。他的左肩空气微颤,一颗半透明的头颅——魏寬——像被无形线索牵住的气球,无声地飘浮,一双瞳孔还带着未及散去的惊骇。
「这里是哪里?我……我怎么只有头!」
魏宽不受控制地发出颤抖的心念,响在卫曦脑中。舞台上的樂聲正以極快的圓舞曲節拍推進,沒有人聽見那股近乎破音的恐懼。他記得最後的畫面仍停留在GC2359年九月的一個清晨——德國黑林山的霧氣像銀灰絲帶在松林間縈繞,他躺在濕冷土壤上,口鼻充斥孢子味,手心緊抓着一塊覆滿深紫黴斑的鹿角蕈。那時他還是波恩大學「生化與分子科學系」的大一旁聽生,一個窮學生,靠著圖書館助理的微薄薪水收集各國科普雜誌來打發週末。
——然后整个世界像被扯断胶片般熄黑。
下一個瞬間,他成了飄在陌生男人肩邊的一顆頭。
陌生?不,严格说,这张颜就像复制了他自己,只是五官更锐利,眼角带着若隐若现的弧度,像随时准备朝猎物出手的刀锋笑意。
舞曲进入尾段,卫曦举手,示意乐队降速。黄铜喇叭放慢吐息,提琴收束,整个厅堂的空气像被人攫住又轻轻放下。面具贵族们纷纷望向舞台,等待他这位当晚「特邀表演嘉宾」的开场致词。
卫曦没张口,他用眼神輕描淡寫掃過眾人,彷彿在挑選下酒佳餚。右肩,另一顆少女頭顱靜靜懸浮——眉眼秀麗、唇色嫣紅,名為李映華的幽影——她闭眼如哼摇篮曲,蒸汽冷霧自髮絲間散開。
「新来的?安静点,别让人发现你。」
卫曦对魏宽传念,声线冰凉。「这里不是你的地盘。」
「我甚至不知道『這裡』是哪里!」
魏宽喘息。面具舞客们在他眼里成排伫立,像陈列橱窗里的精致标本。齿轮壁幕不时透出内部机巧蓝光——那不是LED,是夹层蒸汽管道里灵炁被压缩成电弧般跳动的瞬光。
映华睁开眼,轻轻望向魏宽。
「你会习惯的。这世界,不欢迎软弱者。」
她的声音像膜片合成的女高音,甜美却无温度。
魏宽悬念湧起:我是在做梦吗?——但梦里没有这样精确的温度与压迫感。乐队重新起奏,一支慢拍探戈替代了圆舞曲。卫曦迈步,踝骨与舞台接触无声,每一步都像量好了节点。
「諸位。」他终于开口,声音懒散却带磁性,「今晚的第一支舞,由我来选伴。」
台下哗然。卫曦目光停在一位佩黑貂毛饰、银羽半面具的公子身上——那是兰德公爵之子·卡西米尔,据传沉迷收集珍稀心脏香料。卫曦伸手示意对方上台。卡西米尔将舞杖交给侍从,踱步而来。
魏宽在空中被迫移动,视野旋绕。舞曲推进到第一个刃音转折,卫曦低声说:「看好了,这是表演。」
卡西米尔伸手欲揽他腰,卫曦却反扭手腕,一个流畅旋身,手刀如闪光划过公爵子的肋缘。没人看见血,那是因为刀锋准确切断肋骨上方动脉再封闭暂止外流——高明的外科切面艺术。
卡西米尔瞪大眼却保持笑容,似未意识到身体被改写。卫曦牵他旋转三步,乘众人只见优雅舞姿时,他左掌已探进对方胸腔,指尖扣住仍在悸动的心脏。
「这节拍不错。」卫曦低语。
「你……你要在众目睽睽下——」
魏寬看得灵魂颤栗,他听见自己内心回音:不可思议地——好美。
何以为美?是血液尚未喷涌,却已在蒸汽灯光中闪红;是心脏被指腹摩挲时,节奏与探戈同步;是刃音与铜管撞击的余响里,所有面具贵族仍陶醉不觉。
映华幽幽吟唱一段无词旋律,像在配乐。
舞曲结束,卫曦放手,卡西米尔软倒——被灵炁封堵的创口在触地瞬间解开,鲜血溅到舞台外缘,但人群将那视作特效。
「谢谢各位。」卫曦向观众鞠躬,「下一支舞,谁愿与我共鸣?」
掌声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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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叙二:GC2359·德国黑林山「菌丝暴发点」
清晨五点,雾濛濛的松林少有人迹。魏宽背着破旧帆布包,手拿野外采样试管。柏林到黑林夜车转乘两次,他只为采集传闻中的「鹿角蕈衰变株」。虽然指导教授说那只是都市传说,他仍执意前往。
踩进陷阱的那刻,尖锐树枝刺破制服裤管。他倒栽下斜坡,面部贴地,一股带甜气的孢子粉扑鼻。他翻身看见那块鹿角蕈——深紫边缘带银白结晶,像花又像霉。
「真漂亮……」魏宽低语。然後,菌丝自蕈盖涌出,缠上他指尖。电击般的刺痛直达神经,他看见光点在视野四散,像夜空里突然逆向流动的流星雨。
黑暗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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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被选中的。」映华看向魏宽,声音像薄雾裹钢针,「或者说,你本就是钥匙。」
「選中?誰選中我?我只是——」
「暂时闭嘴,我要享受欢呼。」卫曦截断他,并扭头示意乐队重启曲目。
魏宽察觉自己与卫曦间似有一道薄膜,他无法触碰对方,但能感觉到卫曦周身温度——冷如深海。面具贵族们欢呼,他们崇拜暴力,但不敢亲手掺血。
远处墙后,一名黑衣人举起透光石感测器。—柳寒星—她嘴角挑起:「拍到了。」
在场景另一侧,衡理部下层探员——年轻的司徒清——将检测短杖对准舞台,数值飙红:「理噬系数四点九?天衡城核心怎会——」
於是,卫曦的第一舞成了某些人眼中的艺术,同时也是另一群人认定的犯罪证据。
魏寬思緒混乱,却忽地生出一缕期待——如果这是梦,我希望别醒。
剧院外,夜空悬着两轮月:一轮冰白,一轮弥漫淡红云影。那是衡洲天空长期折叠产生的「双月视差」。黄铜云舟在远处雾海缓缓航行,好似遥远的观众席。世界静候下一段音乐,而卫曦准备再一次抬手。
灯光落幕,序章正式开始。
【第1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