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黑漆漆的大门打开,他看见幽暗的油灯旁边那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男人,眼睛里闪着红光。他有点害怕,咳嗽了一声,试探性地问:“这里……是‘渊’家具店吗?”
黑色西装男人微微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齿:“是啊,您想要什么呢?”
客人听到对方声音温和有礼,胆子壮了一些:“我想为我女朋友选一张床……”
“哦?您想要什么样的床呢?”黑色西装男人眼中的红光似乎更炽烈了一些。
“我……”客人突然觉得这个阴暗狭窄的店让他觉得冷飕飕,旁边似乎堆满了各种各样废弃的材料,所有的光源就来自于黑色西装男人旁边的那盏油灯,让他感觉到几乎窒息。他突然后悔来这里了,打算迅速撤退。
“客人,您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让我听听您得要求呢?”黑衣男子的油灯靠近了脸,他露出了极其俊美的半边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性感的嘴唇露出优美的弧度,但是这个微笑让气温再次下降了。
02
张洁这几天睡觉很不舒服。
她睡觉的时候,喜欢平躺着睡,这个姿势可以让她放松劳累了一天的脊椎。但是这个姿势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她的腰和床有了一定的空隙。失去了支撑的腰,让她早上起来觉得酸疼无比。
她考虑过换床,但是换了软床之后,虽然腰部得以与床垫贴合,但是软软得床好像支撑不起她劳损过度的脊椎,腰椎,和颈椎。张洁躺在刚换的软床上面,感觉世界都塌了下去,软绵绵,毫无力量,仿佛自己的生活。
睡眠质量一天比一天差的她,上班的时候昏昏欲睡,而且很容易发脾气。就是在这个星期,张洁因为和新来的上司没搞好关系,辛辛苦苦建立一年的人际关系眼看就要毁掉了。她快要哭出来了,正在这个时候,端茶水的小妹又笨手笨脚泼湿了她刚刚做出来的计划书。
“啊——”张洁尖叫,一连串恶毒的语言就仿佛没经过大脑一样从嘴巴喷泻而出。
端茶水的小妹捂着脸哭着走出去了,旁边的同事纷纷无言地看着这一切,彼此的眼神似乎取得了某种共识——显然是对张洁不太有利的共识。
吃中饭的时候,张洁气呼呼地拿着手机去楼顶给自己男朋友黄天一打电话:“喂,你在哪儿呢?”
黄天一接了电话,然后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啊?”张洁不耐烦了,她冲着电话吼了起来,“连你也气我是不是?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说话我挂电话了!”她立刻挂了电话,坐在天台的台阶上开始抹眼泪。但是一坐下去,她就感觉到自己背后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她只好又站起来了。
黄天一挂上了电话,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个黑色西装男:“你这里……信号好像不太好……我说话她听不见……”
西装男笑笑:“她好像真的很需要一张床。”
黄天一左右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只是闻到一股废弃材料的气味,他表示不太相信他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西装男人举着油灯对他说:“这样吧,你要的东西我们需要时间定做,请留下地址和电话,我们做好了会和你联系。”
黄天一推开家具店沉重的铁门,发觉外面阳光普照,已经是中午了。他的大学同学钟心淑打了把伞在外面等他:“怎么样?里面有你要的东西吗?”
“里面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那个老板也是阴阳怪气。”黄天一推了推眼镜,感觉到周身的凉气在正午的阳光中渐渐消退。钟心淑个子娇小玲珑,从大学就好像小妹妹一般跟着他。她家境不错,父亲都是高干,母亲是大学教授,可是她就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他脾气好得很。旁边的同学都觉得奇怪了,黄天一放着娇小可爱,家世优越的钟心淑不要,偏偏就喜欢上脾气略显急躁,出身市井小民的张洁。
“钟心淑是小妹妹嘛。”黄天一表示从来没做多想。钟心淑也有自己的说法:“天一哥是想找个和他一起奋斗的人,你们不要多嘴啦!”她倒不愧是黄天一的红颜知己,黄天一自己本身就是工人家庭出身,他要的是实打实的过的日子,钟心淑虽然看起来很美好,但是“门当户对,古人不欺余也。”他黄天一不会想去当凤凰男,钟心淑也不是孔雀女。
走到他自己刚买的二手小QQ面前,他才突然想起来:“那个老板真逗,说帮我订制床,结果连定金都不要。”
钟心淑听了也乐了:“我是听说有这样一家家具店,可以做出任何你最想要的家具,价格还挺公道。现在听你这么说,那家店的老板真是有点天然呆!”
天然呆么?黄天一想起刚才那家家具店老板那张俊美的面容,诡秘的笑容,顿时心中又升起一股寒意。他摇了摇头,发动了车子:“先送你回去,然后去接你嫂子。”
钟心淑表示赞同:“记得跟嫂子说,你们结婚的酒店我托人定好了。现在订酒店都要提前一年,没关系还定不了呢!”
黄天一表示感激,然后那辆小QQ轻快地驶向前方。
03
“现在白领的职业病,你可要小心。你这身体都相当于四十岁人的身体了。”按摩师替张洁敷上温灸用的枕头,然后出去了。黄天一替张洁收拾好东西,然后等她做玩了热敷就一起走出美容院。美容院就在张洁租的小房子楼下,他们两个人可以一起慢慢走上楼去。张洁来自外地,一个人租了个小套间,虽然和黄天一已经商量要结婚,但是她还是坚持要自己住。
她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有她自尊自爱的一面,黄天一爱的,不正是这一点么?
张洁暂时获得片刻的舒适感,她舒服地呼了一口气和黄天一走上了口,然后看见两个搬运工人搬了一大件东西在她门口。
“等等,你干什么?”她急忙上前问。
“黄天一先生么?你定的床已经做好了,请您签收一下。”工人递单子给黄天一。
黄天一没料到他们那么快就订好了床,本能接过来就签。那边张洁就爆发了:“黄天一你神经病啊!我房间那么小,你定个那么大的床垫给我?”工人们懒得管她,直接把大大的床垫搬进她家。黄天一想起好像还没有付钱,工人们说:“派老板说了,货品满意的话七天后付款。不满意的话,七天内无条件退货。”
“哪,不满意地话就退嘛……”黄天一对着张洁解释了他定床的缘由。张洁虽然生气,但是一想他是为了自己操心不由气消了大半。她做了按摩极想休息,就匆匆打发工人连同黄天一走了,自己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真是好心办坏事……张洁看着那张一下子霸占了自己三分之二客厅的床,好像刚刚放松下来的脊椎又开始紧张起来。客厅本来就不大,现在连放饭桌的地方都没了。而且……这哪是床啊,这明明就是一张很厚很厚的床垫好不好……不过,白底暗花的面料看起来好像还不错。想想反正要退回去的,先躺一躺也不错。
她和衣躺下,顿时觉得这张床软硬适中,非常舒服。而且床那么大,她完全可以打开自己的双臂呈大字型躺在上面。
好像……还不赖哦……
这床垫就仿佛是有某种适应功能一般,渐渐地按照她的身形该陷下去的地方陷下去了,该凸起的地方凸起。她顿时感觉到自己的颈椎,脊椎,腰椎都被温柔的手托住了一般,所有平时睡觉不舒服的地方现在都被床垫妥帖细心地包围着。她忍不住坐起来回头看看床面,发现本来平坦的床面出现了一个像她身体一般大小的人形。
“咦,是类似广告里面记忆枕的那种‘记忆床’?”她忍不住又躺了回去,感觉到四肢百骸舒服透顶,“这床该不会是什么高科技产品吧,那可贵了……”她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沉睡了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睁开眼睛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她惊叫着跳了起来,来不及换衣服就穿一身被睡得皱巴巴的衣服去上班。等她到了公司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会时间了。她的顶头上司冲她眯眯眼,示意她过去:“张洁,你昨天的合同出了大乱子,今天又迟到,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你放个长假,让你好好调整一下?”
张洁睡了一个晚上的好觉,她起色红润,眼神神采奕奕:“对不起经理,是我不好,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经理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坦诚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也许是被她精神饱满的神色所感染,她摆了摆手,这一次算是放过了她。张洁感觉到一个早上都神清气爽,看人都是微笑的,旁边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到了晚上下班,张洁迫不及待地买了一堆零食回家,抱着零食就躺倒床上去。
那张床好像更加适应她了,不但是按她的身体陷出一个人形,而且那个床面贴合着她的脊椎,顺着基准骨头凹凸的起伏都细细吻合起来。她打开双手,幸福地躺在大床上,心里有点舍不得拿去退了。但是这么好的床,一定很贵吧?
她渐渐又陷下去了一般,床细细密密地吻合着她的身体,她陷下去后,连耳朵后背都接受到了床垫温柔地呵护。
手机突然响了,打断了她的享受。
她接通电话发觉是黄天一打来的电话。他还是担心她生气,结结巴巴问她身体好一点了没有。她迫不及待地说:“亲爱的,你送的床实在是太好了!我太喜欢了!对不起,我躺在上面就好累,我要睡觉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那张体贴温柔的床,贴合着她的身体,蔓延到她的耳边,连她的耳洞,指甲,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包围住了。她好像就已经深深陷入了床里,要与床融为一体了,然后感觉到好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那样舒服和安宁。
04
黄天一拿着五千块现金有点踌躇地站在“渊”家具店门口。
他其实不太想再回去,但是张洁那么喜欢那张床,他不得不考虑将它买下来。那家店看起来不太可能提供银联的服务,他只好估摸着带了几千块钱过来。
五千块,说实话有点贵了。他希望对方开价不要那么高。
但是走到“渊”的门口,他发现那里上了个锈迹斑斑的铁锁,好像没有人在家。
“奇怪了,他们打算不做生意了么?”他咕哝着说,看看店子所在的巷子也是老城区里一个破落的场所。家具店左边是一家寿衣店,右边是一家成人用品店,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么?他忍不住这样想。寿衣送给死者的最后礼物,而成人店能和“生命”联系到一起,不得不说自己脑子里这个梗有点冷。有只黑猫从屋顶下跳下来,吓了他一跳。黑猫黄澄澄的眼睛盯着他看,让他忍不住别过头。
怪里怪气的地方……他立刻要离开这里,然后迎面被一个全身披着黑斗篷的人撞了一下。
“你……”他看见对方身材矮小,斗篷连头都包起来,全身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对方哼了一声,发出女人的声音:“店主不在么?”
“锁门了。”他指指门上的锁头。
怪女人看见门上锁似乎非常烦躁,她用力拍了几下长满锈迹的铁门,里面毫无反应。黄天一见状急忙快步离开,急急找到自己停在巷口的车子,钻进去就立刻发动车子开走。
他不能不立刻离开,因为刚才他看见那个女人拍门的手,似乎不是人类的手——至少不是正常活人的手,看起来像一个骷髅的手。太可怕了,他感觉到一阵反胃,开始有点担心张洁。他忍不住又打电话给张洁,传来的是对方非常温柔的声音:“怎么了,亲爱的?”
“没事……想看看你怎么样。”
“我很好。”张洁的声音非常温柔甜蜜,她睡眠充足之后,好像脾气都变得好了许多。
“晚上有空吗?我想见见你。”黄天一已经等不及要与她商量结婚的事情,然后带她离开那个小屋了。
“不行——”她拖长了音调,“改天再和你联系好吗?”
她很快就挂了电话,好像怕他打扰似的。沮丧之下,他只好打电话找钟心淑出来喝茶。钟心淑匆匆忙忙从任教的学校那边赶回来,听他说完这些之后安慰他:“嫂子可能最近工作忙,你不要太担心。”
黄天一也感觉自己过分纠缠她可能会引发她恐婚的心理,于是只好压制住对她的思念。张洁是个很独立的女人,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他当初看上的,不正是她这一点?她不像钟心淑,就好像从小活在光环下的公主一般,对什么也无所谓,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张洁说过,她相貌平凡,家境一般,她需要什么只能靠自己去争取。自己爱上她的,不正是这一点?
不过,为什么最近老是拿她和钟心淑比呢?黄天一有点惭愧了,看钟心淑一边喝奶茶一边担心地望着他的样子,想起家具店的事情,忍不住问:“心心,你怎么知道那家家具店的,能详细对我说说吗?”
钟心淑放下奶茶想了想,说:“我不是有个表姐嘛,一直热衷选美的。但是她身高才一六八,每次选美都是只能拿第二第三名,她说自己运气不好。后来找了风水师看,说家里面摆设不好。她一气之下就统统换了家具,进了一些古董家具回来,打算开个茶馆不再选美了。但是很神奇的是买了新家具回来之后,她立刻就被一个剧组的导演看中了,叫她去试镜。她说这个家具店给她带来了运气。”
“那么神叨叨的?”黄天一怀疑地望着她。
钟心淑笑道:“这不就是一说嘛。主要是我去她家看过,那些家具真的很好,而且价格非常公道,我就介绍给你了。不过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别去那家店的,我发现你去了那家店之后就变得怪怪的了。”
黄天一想了想,不打算告诉她今天遇见的怪事。他打算出差回来就主动去找张洁,然后和她好好谈一谈他们今后的事情。
05
去外地了一个星期,黄天一每天都和张洁打电话。她似乎对他买的床非常满意,每次都是昏昏欲睡的感觉。等到黄天一回来那天,他一下飞机就给她电话,她也温柔快乐地表示欢迎他回来,她正躺在床上快乐地享受着。
“可是……现在才早上九点钟啊……”黄天一想起今天又不是假期,她怎么能躺在家里睡觉呢?再回想一下,好像这几天在白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总说在休息……难道她被公司开了?他忍不住找出一个张洁公司的同事的电话打过去,结果对方说:“张洁啊?她已经连续有一个星期没有来上班了,我们都认为她辞职了呢!”
黄天一暗叫不好,急忙打车直接去张洁的住处。他掏出钥匙打开张洁的房门,扑面而来是一股难以忍受的臭味:客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大的床,上面躺着一个只能勉强分辨出人形的物体,一具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物体,上面的肌肉已经松软,脱落,旁边散落的是一些女孩子爱吃的零食。
他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了,全身冰冷地关上门,脚一软就瘫坐在门口,好像已经无法呼吸了一般。
那个人……不,那个东西,绝对不是张洁……黄天一狂叫出声,惊动了整间大厦。
一只黑猫轻快地从大楼的排放雨水的管道中跳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回头望了一眼大楼,悄无声息地走了。
06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吗?
不,对于人们来说,生活还是要继续。
有生活的地方,就有故事。
07
张洁死去了一个月,死因警方依然查不出来,他们排除了一切他杀的可能,只好认为张洁是死于饥饿。
在食物爆满的年代下死于饥饿,实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那个破旧的小巷子,寿衣店安安静静地开着门营业,成人店继续亮着粉色的灯,而“渊”家具店的铁门被一个妙龄少女推开。
被称为“派先生”的老板在柔和的落地灯光中擦拭着一张大床。他还是穿着黑色笔挺的西装,头也不抬就和客人打招呼:“好久不见,钟心淑小姐。”
钟心淑厌恶地说:“这张死过人的床还要回来干什么?”
“可不要这样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要回来,这张床价值不菲呢。”店主派先生微笑着说,“你上次在我这里买下的这张床,效果还满意吗?”
钟心淑拿出一个包了厚厚的钱币的黑色塑料袋:“非常满意,这是床的费用。这张床我是不会要了,送回给你。”
派先生微笑着接过了塑料袋,也不打开,就放在身边一直蜷着的黑猫鼻子下闻了闻,便说:“数量刚刚好啊,钟小姐,合作愉快。”他停了一会,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你和黄天一先生要结婚了对吧?”
钟心淑得意地说:“没错,那个女人死后,我在他旁边一直照顾他。现在他总算要和我结婚了。不过……你怎么知道?”
派先生说:“前几天黄天一先生又来我这里,订了一张小茶几,告诉我结婚的时候用。所以,我就知道了你们的喜讯。”
钟心淑可不想要他这家店的东西,她警惕地问:“什么样的小茶几?”
派先生用手支住自己下巴,想了想说:“我家后面的仓库有很多各式各样的茶几,不知道为什么,黄天一先生选了一张最不起眼的,仿佛是属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用的那种茶几,上面一点装饰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
“他就是喜欢朴实有用的东西。”钟心淑想起新房选的是一张白色维多利亚风格的茶几,顿时放下心来,“不过,如果像你说的,那样的东西和我们的家具不配,所以可能用不上了。”
“是么?”派先生笑道,“可是他已经付过钱了。”他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那张张洁死在上面的床,然后用罕见的充满感情的语调说:“我们做的家具,可以说是倾注了店里以及客人共同的心血,每一件家具都是有生命的艺术品。它会感知主人的心情,它会满足客人的心愿。这张床到了张洁那里,就满足了她身体需要的一切渴求,让她极度放松,也融合了黄天一作为一名恋人的体贴与温存。”
他停了停,然后说:“当然,也包含了你这位真正客人的心愿——杀机。”钟心淑听到这句话脸色大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身边的黑猫突然弓了弓身子,黄澄澄的眼睛朝钟心淑望过来。她感觉非常不舒服,然后急忙起身要走。派先生与她礼貌道别的时候,突然问道:“黄先生知道当初给张洁的那张床,其实是你订的么?”
钟心淑脊背一阵发冷,她回头望了一眼年轻俊美的派先生:“不,如果你不说的话,他永远不会知道。”
在她关门的那一瞬间,她听见派先生客气而冷淡的声音:“我当然会为我客人保守秘密。”
08
钟心淑回到了新房,看看已经装修好的房子还有焕然一新的家具感到非常有成就感。她换了一双羊毛拖鞋坐在沙发上,然后忍不住把脚搭在面前白色的维多利亚风格的茶几上面。这张茶几和沙发,以及卧室的所有家具都是白色的英伦风格,是她喜欢的浪漫设计。她不会允许黄天一将那张从那个阴阳怪气的家具店里搬回来的茶几代替掉她这张的!
这个时候刚好黄天一开门进来了。他看见钟心淑似乎有点意外,然后问她:“你喜欢这个茶几?”
“非常喜欢。”钟心淑眨眨眼说,她招招手示意黄天一过来,然后靠在他肩膀上,轻声说,“我很不放心你,天一哥,我们早点办婚礼吧,然后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知道你心里还忘记不了张洁姐姐……”
“别提她了!”黄天一不想再想起那天他看到得景象,不想听任何人提到张洁的事情。钟心淑急忙住口,她轻声说:“这个礼拜六……婚礼会准数举行……就按你的要求,是个低调的婚礼,请的都是几个家里面的亲人,算是家宴……”
“好的。”他伸手摸了摸那张白色的维多利亚风格的茶几。钟心淑没有忽略这个动作。
09
婚礼结束后,家人们喜气洋洋送新人回新房。虽然钟心淑的老爸觉得自己女儿这样仓促成婚,婚礼过于简单了,但是自己女儿看起来非常开心,他也很满意。钟心淑的妈妈也认为新郎是心心大学时候一直认识的人,算是知根知底,性格也忠厚老实,也算满意。
钟爸爸微醉,然后拍着新姑爷的肩膀说:“你真体贴,上次我跟你说我喜欢红木家具,你就把茶几换成红木的了。”他拍拍沙发前得茶几说,“还是红木的好啊,心心总爱要白色家具。”
“爸……你喝醉了吧……”钟心淑看她爸爸拍着她那张心爱的白色维多利亚风格的茶几,感觉好像在测试它是否结实一样,不知道为何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还是你好,给换了张红木的……”钟爸爸傻笑,已经半醉的黄天一也跟着傻笑。钟妈妈走过来忍不住说:“你爸真是喝醉了,什么红木家具,他眼花了吧。”
“是啊……”钟心淑舒了口气,但是她妈妈接下来得话立刻让她再次汗毛竖立:“你爸爸看花眼了吧,这明明是一张仿明清家具的古董茶几啊……宝贝儿你知道你妈妈是研究明史的,所以特意按妈妈的喜好买的吧?这和你其他家具都不太配,不过谢谢你有这份孝心。”
“妈!”钟心淑感觉到寒从脚起,她忍不住叫了起来。她妈妈急忙说:“很晚了,我的乖女儿和乖女婿要休息了,我们也该离开了!”她大声招呼钟心淑的表哥来扶起钟爸爸,然后一堆人没一会就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贴满喜字的新房和一对新人。
“天一?”钟心淑看见黄天一好像趴在茶几上睡过去了,她推了一会没反应,打算自己先去洗个澡再过来叫他。进浴室之前,她还特意摸了摸那张维多利亚风格的茶几,用手指细细触摸上面的花纹——没错,这是她在高级家具店里选了许久的那张茶几,不会有错的。
也许今天太累了,她打了个呵欠,平定了一下心情就进浴室洗澡去了。等她穿好浴衣一身香喷喷地走出浴室的时候,黄天一好像已经清醒了,在喃喃自语什么。她定睛一看,看见她的新婚丈夫趴在原处在对谁说什么,而那张茶几——不,那不是茶几,那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女人身体形状……那个女人全身赤裸,皮肤细腻光滑,一头长发垂着挡住了脸。黄天一正对着她如泣如诉地说着什么。那昏暗的灯光下,那一幕变得如此荒谬而不真实!
钟心淑捂住嘴巴差点想叫出来,但是她拼命遏制住了。她努力睁大眼睛弄清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仿佛是一张茶几……但是只要一恍惚,又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抬头对着黄天一的时候,她甚至认出那是张洁!
她浑身颤抖地冲进卧室,锁上门然后找出一个电话打过去。
“喂?”对方是不紧不慢的语气。
“派!你到底把什么东西卖给我老公了?”她气急败坏地叫道,“不要装,我知道你是捣的鬼!”
“我不是告诉你他从我这里买了一张茶几么?”派先生似乎在电话那边微笑,“我家的家具可以满足一切家庭成员的要求。”
所以父母以及自己看到得都是自己心头所好的风格吗?她又怕又气,质问道:“你不是说他选的是一张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茶几吗?为什么我看见那个茶几长了一个女人的头?还是死去的那个女人!”
“这你就要问问你丈夫内心需要什么了,”派先生淡淡地说,“也许他追求的是一种朴实怀念的气氛,他喜欢的是那个和他一起同甘共苦的女人,他要的生活就是这样。”
“乱讲!我跟了他一切!我这么体贴温柔,我那么爱他!我给他那么好的房子和生活环境!他没理由不喜欢!”钟心淑对着电话狂叫,“你那间古怪的家具店!你信不信我去报警说你有杀人嫌疑?”
派先生优雅地笑了:“那尽管去吧,如果您觉得这样做合适的话。”他挂上了电话。
10
电视里采访一位选美大赛获得冠军的美女,她笑眯眯地说她的美容秘诀,她奋斗的过程,她对于生活品质的理解。
主持人笑着说:“您坐着的这张椅子特别有意思,看起来仿佛是一件古董,是否也是象征着你追求生活的品质呢?”
美女笑着说:“是的,这是我在一家家具店里淘到的椅子,也仿佛是最适合我的椅子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身下的椅子,然后露出了不易察觉的诡秘的微笑。
黄天一坐在沙发上,呆呆地说:“咦,这个女的,好像我见过?不是那天我在家具店门口遇见的那个么?”他这样说着,眼里完全没有他新婚妻子,他在对着别人说话。他新婚妻子脸色僵硬地坐在他身边,努力将自己的眼神锁定在电视屏幕上。
橘黄色的吊灯柔和地照着新房,男主人和女主人面前是一张茶几,一张形似女人的茶几。男主人在陶醉地对着那张茶几说话,他非常满意派先生卖给他的家具,这是最令他满意的家具。
至于旁边的新婚少妇钟心淑,她只能努力地忍受,努力地忍受着她的世界永远有一张诡异的茶几分享她丈夫的事情。她不能将她丈夫心爱的家具扔出去,也不想放弃这个男人。她只能相信,也许有一天她丈夫会被她所感动,然后茶几会变回她想要的样子。
在这之前,她只能忍受着丈夫天天对着那个诡异的女人头茶几窃窃私语的情景。那个被她设计过的女人的脸,一直就在她家的客厅里,仿佛永远都不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