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姜鸿
酒宴正酣，在座的又都久居庙堂之上，不免谈起家国大事。
一位虎背熊腰的武将说道：“近些日子，西边可不太平啊，我听圣人的意思，听说要在安西四镇那头，增派防秋兵，吐蕃的新王怕是最近要有动作。”
一旁又有一个武将附和：“是啊，西突厥残部也不消停，多事之秋啊。”
有文士挥挥手：“诶，二位莫要担心，咱们圣人文治武功，必然万国来朝四海无波。”
见此人和稀泥，最开始说话的那位武将颇为不满：“狄侍郎，近日听闻圣人修建‘良艮’园，花费甚巨。想要增收税款，你出了个‘间架税’的好招，苛捐杂税猛于虎，如此下去，谈何四海升平啊？”
狄侍郎听了这话，登时脸上挂不住，将酒盏往桌上一顿，吹胡子瞪眼道：“就许你们日日上书，撺掇圣人给一块石头封侯，就不许修建园林多些开销？杜参将这话好没道理！”
“今日良辰美景，只谈风月不论国事。二位莫动肝火，别伤了和气。”杨铉出言劝解。
新旧两党矛盾冲突不断，莫说是今日当着代王的面，这些老臣固执起来，当着圣人的面也是照吵不误，令人头疼。好在杨氏始终中立，出言劝和，没有拉偏架的嫌疑，两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互瞪一眼，各自喝闷酒去了。
杨铉向主座的代王询问能否开始歌舞表演，代王自然首肯，笙歌曼舞没一会儿就带热了场中气氛，方才的剑拔弩张有所缓和。
柳青萍默默给杨铉斟酒布菜，她瞧着杨铉下颌线紧绷，看来杨铉这家伙也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只是我行我素惯了，不屑于交际应酬罢了。
待会儿还要准备献艺，柳青萍借口要去挑选琵琶，跟杨铉说了一声，特意对代王身旁的姜鸿递了个眼色，就悄悄离席了。
姜鸿见柳青萍给他使眼色，闻弦知雅，与代王低语了几句，就与柳青萍一前一后出了主舱，来到了船舷旁。
“青萍谢过姜博士，那日在国宴之上，多亏您提点我。”柳青萍向他施了一礼。
姜鸿今日并没有穿官服，比照那日在宫中见到的样子更显身段风流。“没什么，到底没帮上你什么忙。”
柳青萍那日在宫里处境艰难，没什么功夫注意身边人。如今仔细端详起姜鸿来，发现他左侧眼底有一颗朱砂痣，配上他独特的清郁气质，十分独特。
“青萍冒昧问一句，姜博士如何知道郑意奴有问题？”姜鸿是云韶府的音声博士，柳青萍一直有事想问，但苦于见不到他只能作罢，不想今日在此相逢。
“郑意奴原本一直在内教坊，本来并不是云韶府的人。那日国宴，是临时被调过来的，说是长公主一时起意想听她的箜篌。云韶府比她箜篌奏得好的人也是有的，不知为何突然叫了她来，就多留意她一些。”姜鸿解释道。
怪不得，柳青萍恍然大悟。自己当时当局者迷，只当是吴昭仪要设计陷害，却往广乐公主身上想。
“就算是被广乐公主临时指派，姜博士怎知她要害我？”柳青萍疑惑道。
姜鸿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代王身边的内侍与我相熟，他告诉我说，瞧见广乐公主身边的侍女给郑意奴递东西，郑意奴本来带了只玛瑙簪，出去一趟就换了金步摇。我见她对你殷勤，思前想后还是给你提个醒为妙。”
听了这番原委，柳青萍心中赞叹，这姜鸿还真是个聪明人。如果他没说谎的话，仅从郑意奴这小小动作，就能推断出广乐的目标是她，可见此人对朝局变换，包括对上位者的心思都十分了解。而且，瞧他方才说话前似有所犹豫，代王身边的内侍为何会给他报这些小道消息？而且今日赴宴也是他与代王同行。
短短几句对话，柳青萍就猜测出了两件事。第一，代王的内侍派人盯着广乐公主，看来广乐公主与吴昭仪、代王这一派关系紧张；第二，姜鸿与代王的关系不一般，要对付广乐公主，姜鸿是助力。
柳青萍想到这，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姜博士提醒我之后，我就立时警醒了。”
情报是用来交换的，她投桃报李，与姜鸿说了菩提子的事情，不过略去了保唐寺巷的一段：“……后面虽着了道，好在心中有些准备，闭了气就没吸入太多，这才没酿成大祸。”
姜鸿眸子亮了亮：“果真？若真能帮上你的忙，我心里也舒坦许多。”说罢，看着柳青萍，眼神虚着，似乎透过她想起了另外什么人。
柳青萍心中狐疑，自己与姜鸿素昧平生，他冒这么大的险提醒自己。又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直言不讳，听起来好像欠了自己很大的人情一样，可柳三娘却并不记得何时帮助过姜鸿。
姜鸿是个玲珑心肝的，见柳青萍若有所思的神情，就猜到她大概的想法：“你若是直接去问你阿娘，她怕是不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的。你若是问她记不记得阿星，没准儿她就想起来了。”
一说到阿星，柳青萍小时候确实听柳三娘念叨过，依稀记得好像是柳三娘早年照顾过的小乞儿。
“娘似乎提过，早年还说过要出去寻，不过年头一久，可能知道没希望了就不提了。莫非，姜博士你……”
姜鸿点点头，说起了当年事。
约莫二十年前，吴昭仪斗倒了江相，江氏落败，身为江家的家伎，柳三娘被主家发卖，辗转来到长安。同年遭祸的，还有御史台的赵御史一家，赵氏一族男丁流徙，女眷罚没掖庭。赵允星当时年方七岁，是赵家最小的儿子。
东窗事发之后，赵家老仆带着赵南星，藏匿在长安城周边郡县。颠沛流离之下，老仆染病而亡，赵南星饥寒交迫之下，也险些死去。好在遇到了刚来长安，就从牙婆手里逃出来的柳三娘，姐弟两人患难相遇，一起生活了将近三年。
期间，为了能混口饭吃，柳三娘还是将自己卖到了平康坊。不想，在赵南星十岁那年，被仇家发现，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