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负手于宫阶之上,目光望向远处。
少顷,李孝恭车驾缓缓而至。
“大王,太子亲迎。”谒者低语。
李孝恭大惊,不敢托大,速下车,快步至李承乾身前行礼。
李承乾回礼之后,便上前拉住李孝恭之手,笑道:“皇叔,先前孤还道前去登门造访,不料今日又劳烦皇叔前来,羞惭至极。今日特此亲迎,权当赔罪。”
李孝恭心生警惕,李承乾似有反常,两人关系何时如此熟络,自己竟不知。且府中那李义来得甚是诡异,既谈商事,太子召己前来,告知此人便可,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让此人自行入府。此中定有猫腻,只能静观其变,趁机刺探。
想至此,望李承乾一眼,脸上堆满笑意,道:“太子言重,能得太子亲邀,已是幸事。”
“皇叔,走,孤早已备好宴席,一同用膳。”李承乾手稍微用力。
李孝恭狐疑望李承乾一眼,随之欣然前往。
李承乾最近进项不错,宴席竟敢靡费,甚是隆重,席间菜品丰盛,远超寻常御宴。
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两人似心照不宣,只口不提正事,化身美食家,对各式菜品评头论足,把一旁伺候掌食官吓得胆战心惊。
一时辰后,宴席方散。
李承乾召来司馔,令其将剩余菜肴分发赏于东宫内人,兰儿得李承乾首肯,拔得头筹,望向琳琅满目菜品,竟不知作何选择。
至偏殿,香气袅袅,细品茶饮。
李孝恭端起茶盏,眼神不经意环视四周,见不远处几箱子并排,甚是突兀,瞬息之间,似忆起些什么,脸上不动声色,再低头细饮。
李承乾不急开口,只是慢条斯理品茶,似此次真只为设宴款待李孝恭,而无其他。
沉默片刻,见李承乾仍旧不开口谈正事。李孝恭不由心生佩服,无奈之下,只好开口试探道:“太子,不知召吾前来,可是那琉璃之事有进展?”
李承乾并没正面回答,脸上稍显笑意,道:“此事不急,不知那李义,近日如何?”
李孝恭闻言,心中猜测隐隐明悟,知太子所言之意。
“吾并未将其安排于王府中,将其安排于别处,据回报,深居简出,倒未惹人注目。”
李承乾闻言,微诧异,瞬间如常。
“可有暴露身份?”
“仅冒籍一事略有破绽,吾已使人为其补上。”李孝恭顿了顿,似无意般问道,“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吾竟未尝见过。”
李承乾颇有深意望李孝恭一眼,轻笑道:“皇叔不是已使人深查之。”
李孝恭心头一跳,此刻已然确定,太子对自己起了疑心,故意用此人刺探自己,若是将其留在王府,估计再无往后商事,随之笑道:“吾亦是谨慎为要,替太子把关,不过尚未有头绪。”
“此人皇叔必有耳闻,名曰李义府,现化名李义,因孤被袭一案牵连免官。”
“此人便是李义府?吾略有耳闻,皆言其为年轻郎君,此人倒是心思机警,想必是乔装而来,吾竟未识破。”
李承乾顿时来了兴致,李义府进王府之后,便杳无音讯,李承乾不好派人伺察。自李孝恭于武德年间被告谋反之后,府上耳目众多,李孝恭自己亦是明了,时常设宴宴请权贵,便是给李世民看的。
“其如何进府?”
李孝恭细说一番,李承乾闻言颔首,半天时间能做到此等地步,实属不易。借酒入府,突萌生一主意。
“皇叔,此人可用?”
“可用,其能守密!”李义府吞纸那一幕着实让李孝恭印象深刻。
李承乾颔首,随之起身,踱步于几箱子之前,手抚摸一番,声音平静响起。
“皇叔,可有事隐瞒孤?”
“此话何解?”李孝恭面色如常,端着茶盏,轻拂,再细饮。
“皇叔,那日前来,可是受人指使?”
李承乾自同李百药详谈,如同顿悟一般,以往种种诡异之处,现皆如明镜,再也不敢有小觑天下人之心,特别是御座上那位伟大帝王。那日李孝恭来得甚是蹊跷,当真是后知后觉。
李孝恭一惊,瞳孔微缩,随之哑然失笑,道:“人道太子聪慧,果非虚言!”
“可是……陛下。”
李孝恭沉默片刻,终是无奈颔首,道:“不知太子如何知晓?”
李承乾蹲下身子,似研究几箱子材质,轻敲几下,方起身。
“若是此事悟不通,岂不是让皇叔看轻?皇叔那日过来之后,孤便隐隐察觉不对劲,皇叔过来时机太过于凑巧,往日并无走动,突平白无故送钱于孤。皇叔大功于社稷,且是宗室大臣,仍需孤庇佑子孙,此理当时不察,过后思之,无疑多此一举,牵强之至。”
“孤自以为做事尚且周密,购置酒楼之事,若无有心之人窥探,并无破绽,皇叔这几年逍遥自在,不理朝事,孤之人刚到皇叔酒楼,尚未表明来意,便落入皇叔手中。皇叔,此事可合乎常理?”
李孝恭瞬时大笑,笑声中带有几分赞赏之意,道:“太子聪慧至极,吾自愧不如。不过有一事,太子可说错了,那日面见陛下之后,确实是陛下暗示吾过来找太子庇佑子孙之事,这世间焉有长盛之家,且吾尚有几子,长子自然无忧。”
“吾闲置于府,无任职于朝,剩余几子,恩荫尚薄,不过两三代便衰落矣,东宫是进阶之所,陛下让吾施恩请于你,等吾子壮,再入东宫,想必太子必不会亏待。”
李承乾一愣,缄默不言,心中又喜又忧,喜是目前太子之位稳如泰山,至少李世民此刻并没他思,忧的是李世民将其安排明明白白,着实难受,不由望着李孝恭,待其续说。
“太子可记得段尚书售卖农书之事?”
李承乾颔首,此事焉能不知,便是自己同李世民合谋做的勾当。
“陛下召吾进宫,言明太子近日欲行事,恐需钱财周转,命吾设法接济,此法自然不能大张旗鼓,故此吾对东宫留心一些,恰好察觉东宫暗中购置酒楼,吾以为东宫欲凭此增加进项,便顺水推舟,将酒楼送于你,以免太子靡费。”
李承乾心中骂娘,那屠夫李世民,只给自己两成卖书利,再去掉一成于长孙皇后,余钱所剩无几,指使李孝恭前来,估计是其自己亦觉羞惭,以此弥补。而李孝恭压根不理俗事,那酒楼能赚钱乎?不亏死就不错了。
“几日之后,方知太子办时报之事,可是引起轩然大波。”
偏殿陷入沉默,李孝恭似乎对那茶盏已有情谊,舍不得放下,便端于手中,目光紧盯着李承乾。
“皇叔,孤尚可信你乎?”
李承乾此刻内心偏于信之,用李义府入王府便是一场刺探。
若是李孝恭将李义府隐藏起来,说明李孝恭仍然可信,若是将其放在府中,不日必然暴露,说明李孝恭全心全意向着李世民,那自己所做事情,并无丝毫秘密,以李世民屠夫个性,东宫能有几个铜钱进项,已是邀天之幸。所幸李孝恭选前者,如此尚有详聊必要。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李孝恭才缓缓说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