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遥蔷像是来了兴致,也学着砸钱,这一砸还都是金镏子。
但在一众的显贵里不甚惹眼。
他的打法不激进,保留自身力气的同时消磨对手,有勇有谋,是个有脑子的。
就他了。
转而对宫人低语几句,起身想离开土楼……
此起彼伏的惨叫交织环绕在土楼,姬遥蔷回身——一群接着一群人往石台之上跳。
“这是?”
“贵人头一回来吧。”
“这大都是血本无归的平民百姓想靠此赌局搏个终生富贵路罢了,早见怪不怪了。”
他们和奴人一样,抡圆了拳头,没了力气便换嘴咬。
赌徒的命运……
车轿上,碧池不解问道:“主子,您为何要花这么多钱买个罪奴之后啊。”
“本宫行事何时需同你交待了?”
“奴婢不是这意思,只是忧心主子,这下至地腌臢,人也是,主子行事若是被外人知晓了,恐对您名声不利。”碧池满脸愁容,乍一看是为姬遥蔷所想。
名声?她姬遥蔷要名声做什么?
“你是用什么身份来同本宫说教的?”
“奴婢不敢,奴婢惶恐,还请王女责罚!”碧池惊慌,连忙认错,跪伏在一旁不停磕头。
姬遥蔷不禁冷笑,食指抬起碧池下巴,见她冷汗涔涔,全身颤抖,还以为聂青织的人多能耐呢。
“自行去领巴掌吧。”
“是……”
这姬遥蔷莫不是中邪了,从前何其温婉的人,现如今……
偌大的车轿顷刻只剩姬遥蔷。
不消片刻,几个牙人栓狗似的,将那男子拖拽了过来,脖子上麻绳将脸勒得青紫。
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好歹的东西,得贵人赏识还不知好歹!”
见姬遥蔷懒懒散散,正吃着精致糕点,满是稚气的脸庞不失妩媚,他从挣扎到逐渐趋于平静。
其中一个牙人挤起一脸能夹死苍蝇的褶子,佝偻着身子,行了礼,“贵人,您可瞧好,这可是这几个月唯一耐打的!皮糙肉厚,是个好玩物。”
牙人抻脚往奴人膝盖一脚,力气不算小,“真是个贱骨头,见了贵人该作何?”姬遥蔷听见奴人闷哼一声,扶着伤腿颤巍巍跪下。
与他周身污糟不同,眼眸不算明净,在这下至地恐遭受了无数非人待遇,但眼睛里面的不屈骗不了人。
“行了。拿了赏钱就赶紧滚,别碍眼。”
“是,是,是。”
牙人接过荷包,瞪圆了眼粗略数了数,立马点头哈腰堆着笑走了。
一股子血腥气充斥着姬遥蔷鼻腔,迎着轿帘透过微弱的日光,男子全身血污,粗布烂衣之下是不断渗出的暗红血水,遍体鳞伤,她问:“死不了?”
那双眼,凌厉,没有作为奴人的低下,甚至有些孤傲。
“死不了。”
车轴转动,轿内一摇一晃,他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姬遥蔷递过去一块糕点,细声问:“你叫什么?”
男子迟疑片刻,眼前的女子与刚刚对牙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温和许多,他缓缓道:“下至地,为奴为刍狗,无名无姓。”
不知是不是糕点过于甜腻还是他吃得急躁,噎得脸红脖子粗却不敢咳嗽出声。
姬遥蔷又将茶壶一并递了过去,“不着急,又没人跟你抢。”
他动作这才放缓……
微风隐动轿帘,暗红泥地上的骸骨依旧,驶过一片乱石堆砌的墙垣,映入眼帘的是堤岸垂柳是新生的苔花。
她忽的想起自己乳名——阿苔。
想必母后也是要自己命如青苔般坚韧吧。
“沉泥。以后,你叫沉泥。”
沉泥眸光一动,刺青蔓延半张脸,虽然可怖,若是没有这刺青应当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是。”
“家中可有亲人?”
“无亲无故。”
日头偏西,姬遥蔷一行人差不多回了宫,姬遥蔷早早遣散了服侍的宫人,待她洗去今日一身污糟沉泥也换了身干净衣裳,不合身的衣裳略显局促。
“坐吧。”
沉泥诧异,甚至是不可置信。
“不敢……”
“叫你坐,你坐便是。”
旁边的匣子里摆满了瓶瓶罐罐和纱布,还有一匣金锱玉器。
“这些都是你的。”
姬遥蔷的行为委实令人琢磨不透,下至地胜者没有什么好名声,拳杀同胞,跪舔贵族。她还花重金买下他,此前不是没有贵人买奴人的先例。
无疑都没什么好下场——为了满足贵人们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
他们的命运要么在下至地周而复始的困兽斗,要么运气好被贵人看上买走,但最后一样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沉泥不明白姬遥蔷的是何用意。
且她还摒退下人,将自己置于险境,这是沉泥从未料想到的。
还是她还有别的歹毒打算。沉泥不停设想现在的局面,可将她绞死自己也活不了,就此妥协似乎暂时能保全自己。
“三年。”姬遥蔷出声了。
“什么?”
“待在我身边三年时间。”姬遥蔷将几个匣子推到沉泥面前,“我给你荣华富贵,你听我差遣。”
姬遥蔷顿了顿,打量着沉泥的反应,“三年后,放你自由。或山或水或官或爵,我都给你。”
姬遥蔷好看的面容在烛火跃动下,笃定,坚韧。
她的语气不是颐指气使,不是盛气凌人,不是高高在上,而是沉泥在下至地从未见过的温柔纯真。
干净的沉泥出乎意料的眉清目秀,见他不为所动,姬遥蔷继续道:“这是交易,也是承诺。”
明明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王女,为何会跟他这样一个低贱之人的承诺。
“你稳赚不赔的交易。”
“好。”
这场交易他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从他叫沉泥之时起,或者说他沦为奴人时。
“处理好伤后你去趟东市……”
……
敬山,钟如寺。
籍似手中龟甲碎了一副又一副,接连数日的心神不宁让他夜半起卦。
没承想竟是如此结果。
“姬遥蔷……”籍似嘴中念念道。
钟如寺外,山静月明,乌啼虫鸣,只是籍似心如何也静不下来。
新燃的蜡烛即将燃尽,引线上的火苗还在摇曳,那点烛火贴在那方角落,身型颀长,五官隽秀,墨发冠束,虽衣着简朴,浑身却无不散发着矜贵。
桌案上凌乱的物什和他此时些许颓丧的表情,无不昭示着他的无奈。
晨钟声声荡在山间,籍似立于山前,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