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觉远诗才

酒足饭饱之后,马伍六打了一个饱嗝,对着程远问道:

“小程先生,你觉得咱家这娃娃如何?”

对于马玉,程远当然是实话实说。

“天资聪慧,才思敏捷,若稍加培养,将来必成大器。”

马伍六闻此,哈哈大笑。

“老子的玉儿果然是个读书的料。”

可是笑完,马伍六就突然又沉默了下来。

读书好,读书是好,但自己是个贼啊。

……

……

吃完饭后,程远就请辞了。不过他并未回屋休息,而是打包了剩余的饭菜,来到了牢中。

他来刷好感度了。

看守牢房的山贼都是黄六牛手下的喽啰,他特意给手下叮嘱过不得为难程远。

那喽啰一看是程远来了,心中虽奇怪,但是也不敢多问,乖乖打开牢门,然后又独自出去了。

他也不担心牢中的人逃跑,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可是一抓一大把。而且就算自己打开牢门,那些灾民有力气跑出山寨吗?

胡胡子和王黑痣也在门外站着,等候程远。

程远进了牢房,直奔觉远盘坐的那个角落。

“觉远师傅,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程远说着,打开了装着米饭和兔肉的食盒,放到了觉远面前。

觉远本想推脱,但是他被山贼抓到这里已有三日,若不是他当时怀中偷藏了半张大饼,估计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是在恶臭熏天的牢房中,觉远还是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狼吞虎咽了起来。

见觉远吃的高兴,那群灾民也看了过来,眼冒绿光,嘴里呜咽着什么。

程远见此,从怀中掏出了几张胡饼,扔了过去。

紧接着,他又对着牢门外站着的胡胡子喊道:

“胡子啊,去给这些人打点水。”

胡饼坚硬,不就着水,这些人肯定是咬不动的。

胡胡子嘴里嘀咕着什么,但还是乖乖去打水了。现在的程远能出入马伍六的住处,他要是还敢不听话,那就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了。

王黑痣见胡胡子得了吩咐,也屁颠屁颠地上前。

“程三郎啊,有没有什么要吩咐咱的?”

当知道程远身份的那一刻,王黑痣其实就起了巴结之心,要是真被程远看上,等这位一走,自己也跟着逃离山寨,前去投奔,可比当贼有前途的多了。

“暂时没有。”

程远实话实说。

王黑痣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

“程三郎啊,咱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程远眉头一挑,“你既然问了,那就是当讲。”

王黑痣见程远有兴趣,搓着手继续说道:

“咱知道程三郎你心善,但是何必为了这些死人费这些功夫。”

“死人?”程远指着那群正卖力啃胡饼的饥民,“他们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王黑痣却是摇头。

“现在还活着,过两天肯定还是要死的。”

“有话就直说,别卖关子。”

王黑痣赶忙附耳轻声说道:

“程三郎有所不知,这些灾民咱们山寨掳来,本是因为缺粮。但现在粮草已足,他们就不能留了。

按照马爷的规矩,这些人中品相好,能干活的,都要被拉去西边寿春人市,卖做驱口。至于那些得病的,干不了活的,就要卖去东边濠州菜人市,做成羊肉了。

算算日子,他们应当过两天就要被拉走了。”

“这……”

王黑痣的话让程远目瞪口呆,本就知道这群山贼没有人性,但是现实的残酷依旧超出了程远的预料。

一旁的觉远和尚也是停下了进食,王黑痣声音虽小,但还是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王黑痣见程远如此,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他赶忙又说道:

“那些口齿不清灾民咱救不了,但是如果程三郎想保住这个和尚,咱倒是有个办法。”

“说。”

“程三郎也看见了吧,咱家马爷喜欢读书人,这些日子也常常感叹山寨中没有个有学问的幕僚,这位师傅是出家人,时常念诵经文,想来也是个认字的。

程三郎何妨作诗一首,教给这位师傅,让他时常念诵,若是被咱马爷知道了,定然生出惜才之心,应当会留他一条性命。”

王黑痣提出的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是现在时间紧迫,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先暂时保住觉远性命要紧。

但是觉远听到这话,眼睛却是一亮,作诗这种事,何须程远帮他?自己平日里,也是做过几首佳作的。

他直接说道:

“此事就不必劳烦程三郎了,咱肚子里也是有几点墨水的。”

他这话倒是让程远和王黑痣都是一愣,王黑痣是没想到这和尚居然真有本事。程远则是有些意外。

洪武会作诗程远不奇怪,毕竟他身边有刘伯温,宋濂这些文学大家。但是觉远今年不过十九岁,正儿八经的流民出身,他也会作诗吗?

见二人不信,觉远张口就来。

“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念完之后,觉远看着目瞪口呆的程远,笑道:

“这首诗,程三郎觉得如何啊?”

要说诗才惊世,堪比李杜,那绝对是夸张了,但是总比那位作诗两万首的皇帝要好的多。文采虽然不算多么出众,但是拿来唬一下马伍六那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本就有诗才,再加上觉远游历三年增长的见识气度,到时候绝对是轻松拿捏马伍六。

不过让这位给他当幕僚,马伍六的命格压得住吗?

三人商量了一番,又威胁那个喽啰不准透露程远今天来了这里。

至于胡胡子,自有王黑痣应对。

等到天色渐晚,程远才告辞离去。

……

……

第二天,按照计划,觉远趁着黄六牛巡视牢房的功夫,当众念了一首诗。

黄六牛刚升了官,现在正是立功心切的时候,见这和尚似乎有点东西,马伍六的喜好又是山寨里众人皆知,他当即就上报了上去。

“真有你说的那么神?罢了,老子亲自去看看这和尚是何方神圣。”

听完黄六牛的汇报,马伍六就大步朝山寨正堂走了过去。

走了一半,马伍六突然想起来自己就算真见了那和尚,好像也分辨不出人家做的诗的好坏,但是这山寨里这两日可是真有个读书人。

于是他又随手拽住一个喽啰,吩咐道:

“去叫小程先生来正堂。”

那喽啰领命,去叫程远了。

当程远赶到正堂,挤过围在外面的山贼们进去时,正听得一人正在吟诗。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好!”

大赞一声,程远步入正堂。

只见马伍六依旧高坐主位,四周满是手持兵器的山贼。

见程远进来,众人都向他看来,马伍六朗声问道:

“小程先生,你看这和尚诗才如何?”

程远自然是怎么好听怎么说。

“诗文工整,气魄惊人,在这乱世,甚是难得。”

听得程远的夸赞,还不待那和尚反应,黄六牛抢先开口道:

“马爷您看,咱真没诓你,觉远师傅是个有学问的,收了他保准没错。”

觉远听此,却只是沉默。

他本无意做贼,只想在庙里吃斋念佛就好,可无奈世事无常,若不是为了保命,他也不会将肚子里那点墨水抖落出来。

紧接着,马伍六又与觉远试探了一番,以觉远的才能,自然是应对自如。

马伍六大喜,对着觉远和尚说道:

“不知觉远师傅可愿意到咱山寨里谋个营生。”

说虽是这样说,但马伍六的语气可不像是能拒绝的样子。觉远只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点头答应了下来。

“哈哈哈。”马伍六大喜,这短短两天,营寨中就多了两个有学问的,可见天佑他马伍六。

“黄六牛,你且下去安顿好觉远师傅,住处嘛,我记得小程先生屋子还有几间空房,就住那里吧。”

黄六牛赶忙躬身而起,领命带着觉远离去了。

众山贼也相继散去,大堂中一时间只剩下了程远、马伍六和几个腰间佩刀的山贼头目。

本来程远也是要跟着众人离去的,但是马伍六眼神示意他留了下来。

见人都走了,一个心急的山贼头目直接开口问道:

“大哥,你留咱几个兄弟作甚?”

马伍六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

“我留你们,是想让大家平日里帮咱多盯一下那个觉远师傅。”

“怎么?大哥是觉得那个秃驴有问题?”

说着,那个心急的山贼头目直接抽出了腰间佩刀。

“既然如此,大哥何不让我直接宰了他。”

他说的轻松,就好像是要去杀一只鸡。

“杀杀杀,一天就知道杀,赵老九,咱看你杀人杀傻了。”

赵老九解尸匠出身,杀人是不避讳的,马伍六也没过多苛责,反正自己说了他会是会听的。

“老子是让你们看着他,看看他是否有二心,老子准备把他带在身边做个幕僚。”

咱寨中才二百多号弟兄,需要幕僚吗?

赵老九虽然心中疑惑,但是没说出来。他只是杀性重,又不是真傻,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拆大哥台了。

说着,马伍六看向了程远。

“这觉远师傅就住小程先生旁边,就劳烦小程先生多费费心了。”

怎么还有自己的事?

程远本就疑惑山贼头目聚会怎么偏偏留了自己下来,现在马伍六居然还让自己去帮他监视俘虏。

他把我当自己人了?

不对,马伍六能拉起这样一个山寨,绝对不是蠢人,所以……

他其实是想拉拢我。

自己是绝对不会落草为寇的,所以,他其实是想搭上颍州程氏,从而接触大元朝廷。

这马伍六是想受诏安?

程远心念电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点头答应道:

“好,我会留心的。”

“既然如此,小程先生就先下去休息吧。”

马伍六既然开口赶人,程远自没有留下来的道理,他施了一礼,径自离去了。

程远走后,一个长着一对鼠目的山贼头目开口问道:

“大哥,你拉拢此人,莫非是要受诏安?”

聪明人不止程远,山贼中也是有能人的。

马伍六被人看出心思,也不遮掩,直说道:

“怎么?你们还想一辈子做贼不成?”

见马伍六竟然承认了,众头目一阵哗然,有人问道:

“可是,咱可是绑了人家家里的少爷,这可算是得罪了他们。”

马伍六嗤笑道:

“白玉为堂金作马,五百两对颍州程家来说可不算什么,而且钱不是还没到咱手里嘛。”

“到时候等程家使者一到,咱就跟他们把话挑明,他们要是愿意帮忙,大不了钱咱不要了,受了诏安还怕弄不到钱吗?要是不愿意,钱咱照拿不误,反正也不亏”

说罢,马伍六嘴角挂上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赵老九对马伍六这番话那是佩服的不行,当即竖起大拇指。

“高,还是大哥高啊。”

可还是有人不愿意受制于官府。

“大哥,咱就这样做贼,逍遥快活不好吗?”

“快活?”马伍六看向反对之人,反问道:

“咱真的快活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叫快活,咱喝的甚么酒?吃的甚么肉?咱有寿春那些官兵快活吗?”

“还有,玉儿是个读书的料,咱不能耽误了他。”

最后一句马伍六不说还好,一说,那反对之人陡生怒气。

“大哥,那马玉又不是你的种,你这是……”

“啪!”

还不待他说完,马伍六的大嘴巴子就抽了过去,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马伍六的怒喝。

“玉儿既然跟了老子姓马,那就是我马伍六的儿子。这种话,谁再说,别怪咱不拿你当兄弟。”

一时间满堂寂然。

最终,众人也是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