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把公司会议室改成了临时办公室，每天视频处理公务。王秀兰的病情稳定后，他带着全家回到省城，请了最好的康复团队。
这天深夜，程远正在书房看季度报表，苏晴端着热牛奶进来：“技术部的问题解决了吗？“
程远揉着太阳穴：“赵工带走了整个AI算法团队，新招的人不熟悉农业场景，写出来的代码根本不能用。“他调出一组数据，“你看，西南区的客户投诉率上涨了40%。“
苏晴把牛奶推到他面前：“记得我们大三那年吗？你为了修改参赛程序，三天没合眼。“
“那时只要对自己负责，现在...“程远看向婴儿房方向，那里睡着程曦和由护工照顾的母亲。
苏晴坐到他腿上，这个熟悉的动作让他们同时想起大学时挤在十平米出租屋的日子：“程远，你不需要一个人扛所有事。明天我去见个人，也许能帮上忙。“
第二天中午，苏晴发来一个定位。程远赶到咖啡厅，看见妻子正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交谈。老人转过身时，程远愣住了：“李老师？“
高中班主任李国栋比记忆中矮小许多，背也有些驼，但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好小子，现在出息了都不来看老师！“
原来李老师退休后一直在农业大学兼职，最近刚带出一个专攻农业AI的博士生团队。两天后，三个年轻人出现在程远公司，其中叫林森的男生一针见血：“你们的算法太依赖历史数据，忽略了土壤微生物群落的动态变化。“
程远眼前一亮，这正是他们长期忽视的问题。更让他惊喜的是，林森团队研发的模型能在缺少数据的情况下自主学习适应。
正当技术危机出现转机时，市场部又传来坏消息：主要竞争对手“绿野科技“突然降价30%，还挖走了他们三个大区经理。更蹊跷的是，对方似乎总能提前获知程远公司的动向。
“有内鬼。“副总裁周岩敲着桌子，“我怀疑是张成，他上个月频繁接触绿野的人事总监。“
程远皱眉：“先别打草惊蛇，把新产品的核心参数分成三部分保管。“
晚上回家，程远发现母亲正用能动的左手笨拙地给程曦喂米糊，孩子吃得满脸都是。王秀兰急得直冒汗，看到儿子像看到救星：“远...远...“
程远接过碗，耐心地教母亲使用辅助餐具。看着一老一小专注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办公室那些勾心斗角如此可笑。
苏晴洗完澡出来，发现丈夫站在阳台上发呆。她走过去，看见程远手里捏着一张老照片——年轻的王秀兰站在稻田里，怀中抱着两三岁的程远。
“我今天突然想，如果当初没遇到你，我现在会在哪。“程远轻声说。
苏晴靠在他肩上：“大概是个秃顶的程序员，天天加班到凌晨。“
程远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发热：“谢谢你，一直拉着我不放手。“
王秀兰的康复进展比医生预期的好。这天清晨，程远被一阵窸窣声惊醒，发现母亲正用助行器在客厅慢慢移动。
“妈！您怎么一个人...“
“练...练...“王秀兰倔强地推开儿子想搀扶的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三步之后，她腿一软向前栽去，程远及时接住了她。
抱起轻得像片落叶的母亲，程远发现她睡衣后背全湿透了。康复师后来告诉他，王秀兰每天凌晨四点就起来偷偷练习，已经坚持了两周。
“老太太意志力惊人。“康复师感慨，“但过度训练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那天晚饭后，程远推着轮椅带母亲去小区花园。初夏的晚风带着栀子花香，王秀兰突然指着远处一群跳广场舞的老人：“想...去...“
程远鼻子一酸。曾经能挑百斤担子的母亲，如今最大的愿望竟是能自己走到广场舞队伍里。
回家路上，王秀兰用左手吃力地从衣袋里摸出个布包：“给...你...“
布包里是一本泛黄的记账本，纸张已经脆得掉渣。程远小心翻开，发现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二十多年前的借款：“
“2001年3月，借李婶200元，小远学费“
“2002年9月，王校长垫付校服钱85元“
“2003年腊月，张大夫免了诊费，送两斤鸡蛋感谢“
最后一页写着：“2010年7月，欠李老师3200元，小远大学路费。今生还不清，来世做牛马报答。“
程远的手剧烈颤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求学路上的每一块砖，都是母亲这样一笔笔记下的恩情。
第二天公司晨会上，程远宣布成立“薪火助学基金“，首批资助100名农业院校的贫困生。散会后，周岩留下来说：“程总，查到内鬼了，是市场部的刘莉。但奇怪的是，绿野科技今天早上突然撤回了所有降价政策。“
下午，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程远接起来，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程远，我是张明。“
高中时带头欺负他的富二代张明，如今竟是绿野科技的控股股东。更戏剧性的是，他提出要收购程远的公司。
“我知道你在技术上的优势，但我们有渠道和资金。“张明的声音透着商场老练，“当然，你也可以拒绝，然后我们继续烧钱打价格战。“
程远正要回绝，突然想起早上母亲给的记账本。他话锋一转：“张明，你还记得高三那年冬天，你往我棉袄里塞雪球的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我后来被苏晴骂得狗血淋头。“
“明天有空吗？我想当面谈谈。“程远说，“不带团队，就我们俩。“
在母校旁边的茶馆里，三十多岁的张明西装革履，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光。他开门见山：“商业就是商业，别扯旧账。“
程远却推过去一份合同：“不是收购，是合并。你管市场和资本，我管技术和产品，股权六四开。“
张明瞪大眼睛：“你疯了？现在是你有技术优势！“
“因为我发现，竞争永远没有尽头。“程远望向窗外操场，那里有几个男生正在打球，“但人生很短，短到可能来不及报答所有恩情。“
他讲了母亲的故事，讲了那本记账本。讲到王秀兰如何一笔笔记下每一份善意时，张明的表情渐渐松动。
“操，你还是这么让人讨厌。“张明最后说，却伸手接过合同，“明天带团队来我公司详谈。“
合并消息公布当天，程远公司股价上涨18%。晚上庆功宴后，他推掉所有应酬回家。客厅里，王秀兰正在康复师指导下练习站立，苏晴抱着程曦在旁边加油。阳光透过纱窗，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程远站在门口，觉得这就是他能想象的最完美的画面。手机震动起来，是李老师发来的消息：“小远，有个叫林小河的女生想申请你的助学金，她情况特殊，父亲早逝，母亲瘫痪在床...“
程远回复：“请把联系方式给我，我想亲自去了解。“他望向正在咿呀学语的女儿，心想等程曦长大，他会告诉她：这个世界有时很冷，但只要我们愿意，总能成为彼此的光。
程远发现母亲不对劲是在一个普通的周三早晨。
“妈，您怎么把冰箱里的菜都拿出来了？“程远看着厨房流理台上堆成小山的蔬菜，西红柿还在滴水。
王秀兰左手扶着料理台边缘，右手悬在半空，眼神茫然：“我...要做...“
“奶奶要做红烧肉！“程曦从儿童椅上蹦下来，小手抓起一根胡萝卜，“但是拿错啦！“
程远蹲下身与女儿平视：“小曦怎么知道奶奶要做红烧肉？“
“奶奶说了一早上呀。“程曦歪着头，“还说要放冰糖，爸爸最喜欢吃。“
程远胸口一紧。他确实最爱吃母亲做的冰糖红烧肉，但王秀兰自从脑溢血后右手不便，已经很久不下厨了。他看向母亲，发现她正盯着那堆蔬菜发呆，嘴唇微微颤抖，像个迷路的孩子。
“妈，今天我们吃食堂好不好？“程远轻声问。
王秀兰突然激动起来：“不行！小远今天回家！他最爱吃...“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困惑地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医生办公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神经科主任推了推眼镜：“轻度认知障碍发展为阿尔茨海默症的概率是80%，目前药物只能延缓，无法逆转。“
程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动声被无限放大，每一声“滴答“都像在倒数母亲记忆的余额。
“平均病程五到十年。“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建议尽早准备护理机构...“
“不需要。“程远猛地抬头，“我母亲会留在家里。“
回家的路上，王秀兰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窗外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等红灯时，她突然说：“小远，妈要是哪天不认识你了，你别难过。“
程远喉头哽住，半晌才挤出一句：“您别瞎想。“
“我自己的脑子我知道。“王秀兰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摸索着安全带，“就是...就是怕忘了那些帮过咱们的人。李老师借的学费，村头张婶送的棉袄...“
程远把车停在路边，把脸埋进方向盘。母亲忘记全世界，却还记得要感恩。他掏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把今天所有会议推迟，我要陪母亲去趟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