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棺入村

  • 黄泉鬼契
  • 废虎
  • 3871字
  • 2025-04-09 08:38:24

黄河在远处低吟,像匹被抽了筋的老兽,吼声里浸着化不开的腥气。陈三更肩上的柏木棺晃了晃,棺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惊飞了芦苇丛里栖息的夜鹭。他抬手抹了把额角冷汗,掌纹里渗着新结的血痂——这是第三道了,上回给王婆子钉寿材时,锤头偏了寸许,棺钉直接扎进右手小指。

“三更,过了鹰嘴滩就快到林家村了。”前头领路的老周头突然停步,旱烟杆敲了敲腰间挂的铜铃铛,“把艾草插鞋缝里,今儿七月十四,子时阴门开。”

陈三更蹲下身,从青布包袱里摸出几簇晒干的艾草。指尖触到包袱底层的《鲁班书》残页,粗麻布封面磨得发亮,第三页“厌胜篇”边角焦黑,那是三年前师傅用灯油烧的,说“活人碰阴术,必遭天火烧”。他将艾草插进布鞋尖头,起身时瞥见老周头腰间铜铃刻着北斗纹,想起师傅临终前咳着血说:“遇上阴兵借道,切记北斗为引,钉棺锁魂。”

棺木越抬越沉,像是里头躺的不是三尺长的童男尸,而是块浸了水的巨石。行至鹰嘴滩转弯处,河面突然腾起白茫茫的雾,月光被撕成碎片,洒在泛着青灰的芦苇荡里。老周头的旱烟“噗”地灭了,他喉结滚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前方:“闭、闭眼!阴兵……阴兵过境了!”

陈三更刚要低头,余光却扫到雾里浮出一片青灰色衣角。打头的阴兵扛着锈蚀的长枪,甲胄上的铜片叮当作响,后面跟着数不清的纸扎人,红绸裤脚在雾里飘得像滴血的舌头。最骇人的是那顶八人抬的纸轿,轿帘上绣着歪扭的喜字,轿角挂着七盏引魂灯,火苗竟是幽蓝色的。

棺木突然剧烈震颤,棺板接缝处渗出暗红液体,像极了人在里头抓挠。陈三更后颈发麻,想起师傅说过“棺材落地鬼缠身”,牙关一咬,踉跄着将棺材靠在岸边老槐树上。老周头已缩成一团,嘴里不停念叨“莫怪莫怪”,腰间铜铃却忘了摇动,阴兵队伍正缓缓朝他们逼近。

《鲁班书》残页在包袱里发烫,陈三更摸到棺木底部的七枚棺材钉——这是师傅临终前塞给他的,说“北斗七星钉槐树,能镇百邪”。他扯下腰间黑狗血浸过的红绳,将七枚棺材钉按北斗状钉入槐树,钉到“天枢星”时,槐树突然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吱嘎声,树皮裂开处渗出墨汁般的汁液。

最后一枚“摇光星”钉下的刹那,青雾轰然炸开。纸轿里传出尖细的笑声,轿帘“唰”地掀开,里头坐着个穿黄绸马褂的矮个老汉,梳着清朝的长辫,指尖掐着张写满生辰八字的黄纸。陈三更瞳孔骤缩,那纸上的字迹竟与自己胎记一模一样——他右肩处的暗红胎记,正是“庚子年七月十五”八个小字。

“好个胆大包天的小辈,”老汉尖声怪笑,袖口突然窜出十几只黄毛耗子,“敢破我百年阴棺阵?你可知这林家村的童男童女,早就是我黄仙的祭品?”

陈三更后背抵着槐树,掌心摸到树皮上凹凸的纹路,忽然想起师傅曾说“黄皮子怕镜面反光”。他猛地扯下老周头腰间的铜铃铛,铃铛背面竟铸着半面八卦镜,镜面虽已斑驳,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黄毛耗子刚扑到脚边,镜光扫过之处,顿时冒出青烟,吱吱乱叫着退开。

“你——”黄绸老汉惊怒交加,辫梢突然裂开,露出里头藏着的纸人,纸人胸口贴着写有“林村长”三字的符纸。陈三更这才惊觉,阴兵队伍不知何时消失了,远处的林家村传来狗吠,可本该守在村口的石狮子,此刻正歪着脑袋,像是被人掰断了脖子。

棺木“咚”地落地,棺盖滑开寸许,里头露出个面色青白的男童,颈间挂着块刻满符文的玉牌。陈三更伸手去碰,玉牌突然发出蜂鸣,青雾中浮现出黄河断流的景象——河底密密麻麻的青铜棺,其中一口棺盖半开,里头的尸首颈间,竟挂着与男童一模一样的玉牌。

“三更!”老周头突然惊叫,陈三更抬头只见黄绸老汉已扑到跟前,指尖长出寸许长的利爪,指甲缝里嵌着风干的人指骨。他本能地掏出棺材钉,却想起黑狗血浸过的钉子还在槐树上——七枚钉子组成的北斗阵正在崩解,槐树根部渗出的黑汁,竟在地上汇成了骷髅形状。

千钧一发之际,村口方向传来梆子声,“当——当——子时不照镜,子时不启棺——”苍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有人边敲边哭。黄绸老汉浑身一僵,利爪“咔嗒”折断,化作漫天黄纸飘落。陈三更趁机踢翻棺木,男童尸首滚出,颈间玉牌“当啷”落地,正面赫然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雾散了,月光重新铺满河滩。老周头抖着手捡起铜铃铛,突然指着陈三更身后惊呼:“槐树……槐树在流血!”

陈三更转身,只见七枚棺材钉所在的槐树处,树皮裂开七道血口,黑红的汁液顺着树干流到棺木旁,在男童尸首颈间的玉牌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青铜棺开,黄泉倒灌,镇河人归,七煞降世。”

夜风卷着芦苇沙沙作响,远处林家村的灯火次第亮起,却都是绿油油的烛火,像极了坟头的鬼火。陈三更弯腰捡起玉牌,右肩胎记突然灼痛,恍惚间听见黄河水咆哮如雷,而他掌心的血痂不知何时裂开,一滴鲜血滴在玉牌上,竟化作一条细小的龙形纹路。

“老周头,”陈三更声音发颤,盯着村口摇晃的灯笼,“你可记得,林家村的童男……是怎么死的?”

老周头没答话,目光呆滞地望着槐树,突然浑身抽搐,从嘴里吐出团黄纸,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七月十五,阴棺现,童男祭,黄仙宴”。陈三更猛然想起师傅临终前的胡话:“那年黄河断流,青铜棺里的尸首……都长着和你一样的胎记……”

棺木底部突然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里头叩门。陈三更握紧棺材钉,后颈的寒毛直竖——本该死去的男童,此刻手指正缓缓蜷起,指甲缝里卡着半片黄皮子的绒毛,而他颈间的玉牌,不知何时翻到了背面,上面刻着的,正是陈三更从未见过的祖谱辈分:“镇河一脉,第三十六代传人,陈三更。”

梆子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压抑的哭声,像是有人抬着花轿在走。陈三更望着槐树根部的骷髅形水迹,突然想起《鲁班书》残页里的一句话:“北斗钉魂,引鬼出棺,若见黄仙现形,必问其三问——一问生辰可对,二问阴契可成,三问……”

“三更哥!”

凄厉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芦苇丛里窜出个扎着红头绳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个没耳朵的纸人,正是村里扎纸匠的女儿白小碗。她浑身发抖,指向村口:“不好了,村长带着人来了,他们、他们抬着纸轿,说要送童男童女……上黄泉路!”

陈三更心口剧跳,低头看男童尸首,只见他原本青白的脸已泛起潮红,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像是在等着什么。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月光下,十几个穿孝衣的村民抬着纸轿走来,轿里坐着个穿红嫁衣的女童,面色惨白如纸,正是三天前淹死在黄河里的秀秀。

“阴兵借道,童男童女献祭……”陈三更握紧玉牌,突然想起师傅说过的“黄泉倒灌”,难道林家村早已成了阴墟?他盯着村民空洞的眼神,突然发现每个人耳后都贴着黄纸,纸上画着的,正是刚才黄绸老汉的模样。

纸轿停在槐树下,村长掀开轿帘,露出半张爬满黄毛的脸——正是被陈三更用镜光逼退的黄大仙。他尖声笑道:“小崽子,你坏了我的阴棺阵,那就用你的血,来给这对童男童女……祭轿吧!”

陈三更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槐树,七枚棺材钉突然发出蜂鸣,北斗阵重新亮起微光。他想起师傅教的“鲁班厌胜术”,咬破舌尖,在棺木上画了只木鸢,指尖刚离开棺板,那木鸢竟振翅飞起,朝着黄大仙面门啄去。

“找死!”黄大仙挥手拍飞木鸢,袖口的黄毛耗子再次扑来。陈三更趁机抓起男童尸首颈间的玉牌,往槐树北斗阵中心一按,顿时爆发出刺目青光。槐树剧烈摇晃,七枚棺材钉同时飞起,在空中组成北斗星图,将黄大仙和纸轿笼罩其中。

“你……你是镇河人?”黄大仙声音里带着惊恐,“当年那批青铜棺里的镇河人都死了,你怎么……”

话未说完,北斗星图突然收紧,黄大仙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团黄雾钻进纸轿。纸轿“砰”地炸开,里头的秀秀和男童尸首同时燃起绿火,村民们耳后的黄纸纷纷飘落,眼神恢复清明,却在看到槐树和棺木后,齐齐跪下磕头。

陈三更瘫坐在地,望着手中发烫的玉牌,上面的龙形纹路越来越清晰。白小碗怯生生地递来块手帕,他这才发现右手小指的血痂全崩开了,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竟汇成了一个“契”字。

“三更哥,”白小碗指着槐树,“你看那里——”

槐树被钉钉子的地方,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小字,像是用血泪写成:“庚子年七月十五,黄河青铜棺开,镇河人陈三更破阵而出,黄仙阴契已立,童男童女献祭,黄泉倒灌……自此始。”

夜风带来远处黄河的咆哮,陈三更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突然想起师傅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与男童尸首颈间的正是一对。合在一起时,玉牌中央刻着的,正是一条盘绕着青铜棺的龙,龙口大张,似要将整个人间拖入黄泉。

梆子声停了,村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老周头颤抖着站起来,盯着陈三更手中的玉牌,突然重重跪下:“原来……原来二十年前那场暴雨,镇河人并没有绝后……”

陈三更没有说话,他摸着右肩发烫的胎记,望着河滩上未干的血字,终于明白师傅为什么总说他“生错了时辰”。七月十五子时出生,本该是黄泉开门的祭品,却成了破局的钥匙。而那七枚棺材钉组成的北斗阵,不仅放出了黄大仙,更扯开了黄泉倒灌的序幕。

“先把童男尸首入殓吧。”陈三更站起身,拍了拍沾满草屑的衣襟,指尖触到《鲁班书》残页,突然想起残页最后一行被火烧掉的字——“镇河人掌北斗,钉棺锁魂引黄泉,生而为契,死亦为阵”。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槐树上时,河滩上的血字渐渐淡去,唯有七枚棺材钉留下的孔洞,还在渗出暗红的汁液。陈三更将男童尸首重新入棺,钉上最后一枚棺材钉时,棺木突然发出长长的叹息,像是困了百年的魂灵,终于得了片刻安宁。

白小碗抱着没耳朵的纸人站在一旁,纸人眼睛突然眨了眨,望向黄河方向。陈三更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河面上漂着具巨大的青铜棺,棺盖半开,里头躺着的尸首,颈间挂着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玉牌,而那尸首的右肩处,分明印着与他相同的胎记——“庚子年七月十五”。

黄河水在远处怒吼,仿佛在警告这个刚刚踏入黄泉诡局的年轻人,有些契约,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注定。而属于陈三更的生死之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