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夏,香港高升戏院。
苏明月的手指抚过金丝旗袍的领口,指尖在盘扣上顿了顿——那是一只鎏金蜻蜓,翅膀上却刻着日本皇室菊纹。佐藤三郎的礼物静静躺在雕花樟木箱中,茜色缎面在汽灯下泛着血光,仿佛一具华美的囚笼。
“苏小姐,这料子是从京都西阵织特地运来的。”佐藤的副官躬身递上木屐,鞋头缀着的珍珠恰似泪滴,“少佐说,配您演《帝女花》再合适不过。”
梳妆镜前的苏明月没有回头。她正用鼠须笔勾画着长平公主的柳叶眉,笔尖忽地一颤,在额间拉出锋利的弧度——这是沈鹤鸣生前扮武松时的画法。镜中倒影忽然重叠,她看见自己左手指节凸起的老茧,那是附身的沈鹤鸣留下的咏春印记。
【戏院暗潮】
舞台帷幕升起时,十二盏水晶吊灯齐齐暗下。苏明月踩着【雨打芭蕉】的板眼登场,金丝旗袍的开衩处隐隐露出绑在大腿的八斩刀。她唱到“落花满天蔽月光”时,水袖忽地甩向二楼包厢,袖中飞出的素白绢帕正落在佐藤的威士忌杯沿。
“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唱腔陡转【乙反线】,苏明月旋身时发间白玉兰簪子突然坠地。包厢里的佐藤俯身去拾,却见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浸了酒液,渐渐显出澳门地图的纹路。这是沈鹤鸣教她的把戏:用明矾水绘图,遇酒方显。
【茶室博弈】
陆羽茶室的满洲窗滤出斑驳日光,苏明月端起青花盖碗,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越的响。小林雄一的和服下摆沾着龙井茶渍,他推来一碟杏仁饼,饼面用糖霜画着残缺的樱花。
“还记得横滨山下公园的鸽子吗?”小林用银匙搅动奶茶,匙柄在杯沿敲出三短一长,“你总说它们的咕哝像极了粤剧的【扑灯蛾】。”他的关西腔裹着回忆的温度,手指却在桌面划出赤柱军营的布局图。
苏明月拈起杏仁饼,酥皮簌簌落在情报图纸上:“我倒记得你被鸽子啄了和果子,哭湿了半幅衣袖。”她忽然改用东京方言,尾音带着少女时的娇俏。镜面桌底,两人的小腿在桌布下相抵——这是儿时在道场练习黐手的习惯动作。
【金丝囚笼】
更衣间里,那件金丝旗袍静静散发着桧木香。苏明月用裁纸刀划开内衬,将八斩刀缝进垫肩。沈鹤鸣的意识突然翻涌,她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摆出咏春问路手,针尖在指腹刺出血珠。镜中,穿着月白中衣的身影忽然分裂成双——一边是沈鹤鸣的武生架势,一边是苏明月的旦角兰花指。
“你当真要穿这衣裳?”沈鹤鸣的声音在脑海炸响。
“戏服即是战甲。”苏明月咬断丝线,金丝牡丹的刺绣恰好遮住刀柄。她抚过旗袍腰间的暗袋,那里藏着素娥的并蒂莲帕子——血渍已褪成淡褐,却仍能嗅到陈皮红豆沙的余香。
【月下剑影】
浅水湾的潮声吞没了更漏。苏明月翻过佐藤官邸的围墙时,金丝旗袍的下摆勾住蔷薇花刺。她听见书房传来的能剧鼓点,唱的是《鞍马天狗》的“月下飞剑”。
小林雄一的身影突然从樟树后闪出,南部式手枪的准星映着月光:“三号库的钥匙在砚台底。”他的声音像把未开刃的刀,却将密码纸条塞进她发髻。苏明月的八斩刀擦过他耳际,削落一缕鬓发——二十年前在横滨道场,他们总是这般练习“标指封喉”。
【双魂共舞】
当夜暴雨倾盆,苏明月在铜锣湾暗巷遭遇伏击。
暴雨砸在骑楼铁皮檐上,轰鸣似《芦花荡》的急急风锣鼓。六个浪人呈梅花阵围来,竹刀劈开雨帘的刹那,苏明月金丝旗袍的后摆突然裂帛——沈鹤鸣的意识如猛虎出柙,她旋身蹬在潮湿砖墙上,咏春标指直取首敌喉结。
“素娥!”
嘶吼混着骨裂声炸响。浪人颈骨错位的瞬间,苏明月的八斩刀已撬开第二人肋骨。刀刃在心脏处拧转半圈,这是咏春“偏身杀颈手”的变形,血柱喷溅在金丝牡丹纹上,恰似素娥未绣完的并蒂莲。
第三人竹刀劈来时,她突然下腰如粤剧“倒插杨柳”,金丝旗袍前襟擦着刀刃掠过。沈鹤鸣借势扣住对方脚踝,苏明月的发簪已插入其眼窝——二十年前在沙面码头,他正是这般击杀第一个日本浪人。
第四人趁机锁住她咽喉,苏明月后脑猛撞其鼻梁。浪人踉跄后退时,她反手抽出大腿绑带的铁蒺藜,暴雨中寒光连闪——三枚暗器分别钉入咽喉、膻中、气海,正是咏春“三星伴月”的杀招。
最后两人拔枪的瞬间,苏明月金丝旗袍的盘扣突然迸射。鎏金蜻蜓扣子贯穿持枪者手腕,另一人却被沈鹤鸣操控着使出新编套路:先以粤剧“魁星踢斗”击飞南部式手枪,接着咏春“寸劲”震碎其五脏,最终用八斩刀在胸口剜出膏药旗图案。
血泊倒映着支离破碎的霓虹灯牌,苏明月踩着浪人尸体拾起油纸伞。伞骨间垂落的雨帘后,她望见镜面橱窗里的自己——左眼是沈鹤鸣的滔天恨火,右眼是苏明月冰封的决绝。
回到公寓,苏明月对着裂成蛛网的梳妆镜更衣。金丝旗袍的破口处露出澳门地图的丝绢,沈鹤鸣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明日去陆羽茶室,找戴玉扳指的点心师傅。”
镜中,她左眼流下自己的泪,右眼却淌着沈鹤鸣记忆里的珠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