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初鸣

课间操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高三(七)班再次被紧张的备考氛围笼罩。老王正用粉笔“笃笃笃”地敲着黑板,唾沫星子伴随着“空间向量垂直问题”的咆哮弥漫在空气中。

教室后方角落,苏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桌上那张旧报纸已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字迹,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不同于最初的架构性开篇,此刻他笔走龙蛇,正在深入剖析一道典型的代数与几何融合压轴题。

“……此题核心陷阱在于对隐含角度的定义域忽视!解法有六:正统建系法冗长易错;空间投影法直观但难;几何割补法巧妙需灵感;而最优解,当属……”

他笔锋一顿,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又迅速收回,眼神锐利。

“……空间直角坐标平移法叠加向量点积投影!其精髓在于动态构建辅助轴,将复杂曲面切割化归为连续平面点积运算!此法迅捷如风,误差可控,容错率高!”

笔尖唰唰飞舞,清晰的标准坐标系跃然纸上,几条看似随意添加的辅助线如同庖丁解牛般,瞬间将一团乱麻的立体几何拆解得条分缕析。每一步运算简洁有力,关键公式标记得分外醒目,甚至附带“破壁箴言:动点即动轴!心随意转,坐标自生!避陷阱先画定义域!”

王哲伸长了脖子,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些天书般的线条和公式,被苏望“破壁箴言”一点拨,竟然隐隐约约透出一点模糊的光亮!仿佛黑屋里撕开了一条缝!尤其是看到苏望信手拈来的“坐标平移叠加点积投影”,仅仅几笔就绕过了他自己想破头也想不通的难点时,他忍不住低呼出声:“我靠!这也行?!”

他这一嗓子不高,但在老王讲解定理的低沉声波中,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啪嗒。”沈清秋手中的圆珠笔尖一滑,在原本工整的解题步骤旁划出一道突兀的斜线。秀气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讲台上的老王也停了下来,扶了扶眼镜,目光锐利地扫向后方:“后面怎么回事?谁在嚷嚷?”他的眼神精准地落到了王哲那张惊愕未消的脸上。

王哲吓得一缩脖子,胖脸涨红,尴尬地低下头,嘴里含糊不清:“没…没怎么……”

老王重重哼了一声,刚要发作,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了王哲前面、正低头奋笔疾书的苏望,以及他桌上那张……格外醒目的旧报纸?还有上面密密麻麻远超课堂笔记范畴的鬼画符?

老王眉头锁紧,带着怀疑重新看向黑板,继续讲课,但语气明显冷了几分:“都高二下半学期了!心思要放在正道上!歪门邪道、投机取巧,在高考面前都是纸老虎!”这话指桑骂槐的意味,连前排的学生都感觉到了。

教室里一片安静。

苏望仿佛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的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于笔下的推演世界。倒是沈清秋,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瞟了后方一眼。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老王训斥充耳不闻的苏望,周身似乎萦绕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极度冷静又极度专注的强大气场,与以前那个总是习惯性低头、有些游离的边缘形象判若两人。那份无视权威的镇定,让她心里微微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午休铃终于打响。教室里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饺子,瞬间喧腾起来。

“苏望!苏望!”王哲一把拉住准备起身的苏望,胖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小眼睛闪着贼亮的光,压低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渴望:“给我看看!就看看!刚才那道题你最后到底怎么解的?那个‘坐标平移叠加点积’……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但又感觉隔了一层纱,你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求你了!午饭我请你吃炸火腿肠!”

苏望看着王哲那副急不可耐、抓耳挠腮的模样,再想到前世这家伙因为数学瘸腿最终只上了个三本、之后坎坷工作的憋屈,心中微微触动。前世王哲在自己最困难时,曾咬着牙省下饭钱硬塞给自己五百块。这份情,他一直没忘。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沈清秋的位置。她正安静地整理书包,似乎准备离开。

“给你看可以,”苏望淡淡开口,随手拿起那张写满了宝藏的旧报纸,在王哲眼前晃了晃,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沈清秋的方向,“但仅此一章。而且,别弄皱了。”

“谢谢!谢谢望哥!我保证!”王哲如获至宝,几乎是抢一般将那页写满了压轴题解法的报纸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还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桌面,才把这张“神卷”平铺上去,嘴里还念念叨叨:“我的爷…写旧报纸上…太他妈奢侈了……”

苏望没管他,提起自己空荡荡、只用麻绳绑着的劣质饭盒(里面就俩馒头和一点咸菜),径直朝食堂方向走去。他需要给王哲留出足够的时间去“发现宝藏”。

食堂永远人声鼎沸,弥漫着油炸食物和廉价菜油混合的复杂气味。苏望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默默地啃着冰凉的馒头。咸菜齁得慌,但他吃得面不改色。前世更差的都吃过。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没过多久,他看到了沈清秋那抹清雅的身影。她和一个同样文静的女生端着饭盒(菜色显然比苏望丰盛),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靠窗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看着她小口吃饭、偶尔和同伴轻声交谈的样子,苏望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砰!”一个油腻腻的大号铝制饭盒被重重砸在苏望面前的桌子上,震得桌面嗡嗡响,里面的油花差点溅到苏望的校服上。

王哲一张胖脸涨得通红,鼻孔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小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布满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仿佛三观被彻底颠覆的震惊光芒!

“望哥!我的亲哥!!”王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几乎是嘶吼出来,引来周围好几道诧异的目光。他浑然不觉,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桌子,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神了!真他妈神了!!”他语无伦次地挥舞着手臂,“就你那个破壁箴言!还有那平移坐标再加个点积投影…简直就他妈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以前看立体几何脑袋都是浆糊,现在…现在感觉有一丝亮光了!那道题我用你的方法硬是套出来了!虽然没有完全弄懂过程,但思路!思路通了啊!卧槽!!”

他猛地一把抓住苏望握着馒头的手臂,激动得唾沫星子直飞:“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晚上被哪个数学系的老教授上身了?!还是你偷偷挖了哪个高考命题人的祖坟,抢了他的秘籍笔记?这他妈…这根本不是人能写出来的玩意儿!这简直就是屠龙术!专门干高考那头恶龙的!我的妈呀!”

苏望嫌弃地挣脱开沾着王哲汗水和口水的胖手,慢条斯理地拿起自己的水壶喝了口水,又咬了一口馒头,眼神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别乱动我东西。自己悟到一丝,说明你还没蠢到家。”

这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写出“1+1=2”的语气,更让王哲觉得苏望深不可测到了极点!

“稳了!这次稳了!”王哲兴奋得搓着手,原地转了两个圈,看着苏望的眼神充满了狂热,“跟着望哥混,清北我是不敢想,但拼一把冲个一本重点,绝对有戏啊!以后你就是我老大!我王胖子唯你马首是瞻!那报纸…报纸再借我研究几天行不?”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难得的放松时间。

操场边树荫下,男生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吹牛打屁。苏望靠着树干,闭目养神,脑中却在高速运转着另一件事:启动资金!

金手指已经展现威力,《高考金手指》就是印钞机。但这需要时间发酵。眼下,他需要第一桶快钱!需要让母亲不必为下个月买油盐的钱发愁,需要尽快撬动深港那边更大的杠杆!

就在这时,旁边两个男生的闲聊钻入耳中。

“……真的假的?就那种蓝色的、带个破电塔的老邮票?”

“那还能有假?我大姨父在邮局!他说最近翻过年册,发现那个叫‘普无号工**’的老票,印量极少,好像因为什么印刷错误?现在搞收藏的在疯狂找品相好的呢!据说原价几分,现在能卖好几块!品相极好的几十块都可能!”

“靠!可惜我家没老头玩这个……”

苏望猛地睁开眼!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普无号工!那个在九十年代末收藏市场短暂掀起过波澜的邮票!确实是因印刷存世量稀少而价值飙升!时间点……好像就是98、99这两年!信息差!完美的目标!

身体强化带来的敏锐感官让他立刻捕捉到——隔着一丛冬青灌木,就是女生们活动的区域。沈清秋也坐在那边,正低头看着一本书,夕阳在她身上洒下碎金般的光点。

机会!

苏望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脚步却沉稳地绕过那丛冬青。

在距离沈清秋大约一米多的地方停下。几个正聊天的女生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带着好奇和几分促狭。沈清秋也抬起了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在夕阳下如同琥珀,平静地看着他。

苏望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其他女生的目光,他迎着沈清秋的视线,神情自然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她听清:

“沈清秋同学,能问你个事吗?”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轻笑和交头接耳。沈清秋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红晕,但她素来沉静,只是合上手中的书,轻轻点了点头:“嗯?”

苏望表情坦荡得像是在请教一道数学题:“我记得学校图书馆阅览室角落,是不是存着几捆七八十年代的旧报纸?好像还有一部分过去几年的旧杂志合订本?”

沈清秋微怔,这个问题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作为班上公认的文学社才女兼图书馆优秀志愿者,对这方面确实比其他人了解得多一些。

“是的。”她想了想,肯定地点头,“是在阅览室最里面那个小储藏间,管理员李老师说是一些老资料,暂时封存,还没整理。”

“里面有邮票年册或者带相关邮讯的副刊吗?”苏望追问,眼神明亮,没有丝毫躲闪,完全是为了求知。

“嗯……”沈清秋陷入回忆,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专注思考的神态让她清丽的脸庞更添一分书卷气的魅力,“好像…有。前年市集邮协会还搞过一次展览,学校把一些相关的旧报纸副刊归到了一起,应该也存进去了。怎么?”

“没事,谢谢。”苏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夕阳的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和干净的笑容。

他没再多说什么,更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借机纠缠,只是礼貌地点点头,便转身利落地离开,好像真的就只是问个问题。

这个干脆利落、进退有度、目的明确的举动,反而比任何刻意的讨好都更能打动沈清秋的心。她看着苏望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操场跑道那头,微微有些失神。

“清秋?清秋?”旁边的闺蜜用手肘碰了碰她,笑得促狭,“别看了!人家走远了!啧啧,没想到那个苏望胆子挺大嘛,敢直接跑来问问题?他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哦?”

沈清秋回过神,脸一热,轻轻拍开闺蜜的手,重新拿起书,却好一会儿没翻动一页,心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漾开了难以平复的涟漪。他问邮票报纸的事……要做什么?

就在苏望成功引起了校花注意、并摸清邮票“藏宝地”的同时,操场另一角。

周明远坐在一棵大树下的长椅上,手里拿着瓶矿泉水,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身边围着两三个平时看他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他厉害的跟班。

“远哥,那苏望真他妈邪门!体育课单杠你也看到了吧?三十个!跟玩儿似的!妈的,那不是吃了大力丸就是打了鸡血!”一个瘦高个愤愤不平地说。

“这还没完!”另一个戴着眼镜的跟班推了推镜框,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下午课间操你注意到没?老王训话那会儿,苏望那孙子就埋着头写写画画,王胖子那傻货看得口水都快流他桌子上了!老王训话他鸟都不鸟!他那张破报纸上绝对有鬼!搞不好就是抄的哪本见不得光的东西!”

“抄?”周明远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嘎吱作响,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他那样子可不像抄!我亲眼看他写,都不带停顿思考的!”

“不抄他哪来那本事?突然开窍?见鬼了不成?”瘦高个一脸不信。

“管他开没开窍!”周明远眼神越发阴鸷,“他凭一张破纸就搅得班上不得安宁,还……还吸引了不该有的目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树荫下沈清秋纤细的身影,恨恨道,“不能再让他这么跳下去了!得让他的真面目露出来!”

“远哥,你意思是……”眼镜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周明远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股寒意:“去打听打听,谁跟校外那些混子熟。找几个‘嘴严’‘会来事’的,想办法……”

他凑到眼镜男耳边,声音压到最低,吐出几个字。

“……不用伤人……把他的‘宝贝’给我……弄出来就行!”

眼镜男眼睛一亮,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远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认识后街刀疤李手下的‘毛猴’,这事儿他们最拿手!嘿嘿,一个书呆子,吓唬吓唬保管他尿裤子,自己就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了!”

周明远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苏望?

有点力气算什么?

会写几张破纸算什么?

在真正的不讲规矩的力量面前,屁都不是!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苏望吓得瑟瑟发抖、狼狈不堪地交出他那张“神报纸”的样子。到那时,沈清秋还会用那种……侧目的眼神看他吗?

下午放学,夕阳将人影拉得老长。

苏望故意放慢了收拾书包的速度。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去。

王哲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眼神坚毅(或者说视死如归)地凑过来:“老大!那报纸…我晚上回家,头悬梁锥刺股也得把它琢磨透!以后老大你有吩咐,上刀山下油锅,我王胖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望看着王哲这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模样,有些好笑,但也感到了这小子骨子里的义气和那份被点燃的“开窍”渴望。他没有说什么勉励的话,只是淡淡点头:“嗯。”

王哲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教室很快空旷下来。沈清秋是值日生,正在仔细地擦着黑板。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给她纤薄的身影镶了一道温暖的金边。细小的粉笔灰在光柱中飞舞。

苏望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后排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翻看着那本页脚卷起的旧数学课本,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书上,而是落在那抹纤瘦忙碌的身影上。

窗外,隐约传来几声轻佻又刻意压低的口哨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在走廊远处响起,又消失,仿佛某种不怀好意的试探。

苏望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强化过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模糊的低语:“…就那家伙……一个人…在后排…刀哥说了…吓唬一下…东西到手就行……”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丝野兽般嗜血兴奋的弧度。

来了吗?

正好!

检验这具身体的实战性能,也顺便……给某些不长眼的东西,留下一个永生难忘的警告!

他放下那本根本没用过的旧课本,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充满力量的噼啪声。在沈清秋刚好回头拿板擦的瞬间,他拎起自己那个寒酸的麻绳捆着的布书包,像个标准的乖学生一样,迈步走出了教室后门。

夕阳如血,把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空旷寂静的走廊地面上,如同即将出鞘的凶刃暗影。

沈清秋拿着板擦转过身,恰好看到苏望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走廊里似乎很安静,又似乎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她握着板擦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