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听到周围的人说话,她实在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也没有打算坚持下去,她觉得好困啊,困得世界在她的身边缥缈。
不过当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她整个人都警觉了:“他弄坏我一整袋米,嘿,有二两银子呢!既然这家伙看着也是赔不起的样子,今天还是别发他工资了。”
不,这不已经快下班了吗,那她一天的工不就白干了吗!
白兰觉得力量一下就回来了,她一下子挣开周围死死拉着她的人,摇摇晃晃的向那个肥肥胖胖,满面油光的店铺老板走过去。
她现在狼狈极了,脸上的泥巴也没有仔细的擦过,已经硬硬的黏在了脸上,像一层干枯的皮。头巾也不知道去哪了,凌凌乱乱的头发四处乱飞,身上衣服已经是一片土色,胸口的还有被血染红的一片红色。当白兰向老板走去的时候,她瞪得大大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连周围的人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这小子,看上去真吓人!”
“你不能扣我的工资,”白兰在外人面前也不敢放肆,她含着泪,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但很坚定地说,“我可是干完了工作的,你瞧,搬完这袋我就下班了,而且,你的米也没有洒出来多少,就这么一小碗,我用手也可以装的完,你不可以把它当一整袋米来算,这是不公平的!”
那人打量着这说话轻声细语的年轻小伙,把手搭在柜台上,冷笑道:“我的店我怎么算你管得着吗?小子,你一天的工钱就是三十文铜板,我这米可是值二两银子,我没有让你赔,你不来感谢我的仁慈,反而对我指手画脚?”
白兰泪眼汪汪,刚想说话,那人一挥手,周围几个家人就走上前来把白兰托了起来,白兰听到那人慢条斯理,好不威风的话:“告诉他,既然他这么多嘴,明天就别来了。哼,找人,我随便上哪都可以找到比这小子要健壮要听话的人......”
白兰被从门口丢了出来,她站不稳,一下扑到了一个正好路过的挑粪的人的身上,当一股臭烘烘的水流泼在她身上的时候,白兰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吐了出来。
那个挑粪的也是一身恶臭,急得跳脚怒骂,见白兰也只是浑身颤抖的呕吐,连骂的机会也不留给他,这挑粪的也就只好怒气冲冲地走了,走到拐角处,还朝墙角狠狠地吐口带痰的唾沫,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白兰呕的眼前发昏,她空空荡荡的肚子叫起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吐的了,她的世界天旋地转,白兰爬到路边,躺了下来。
她能感受到苍蝇像裹尸布一样在她脸上爬来爬去,身上稠稠的固体一样的粪便也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滑,她一动不动,就像一具尸体。只是有时候苍蝇试着往她的鼻孔里嘴巴里钻的时候,她才会伸手,随意的晃两下,脸上苍蝇大声的叫着,四处散去。
白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爬起来的,她走到小溪边,捧起水洗了把脸,走回客栈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想,今晚其实很美月亮几乎看不见了,但是留下了满天星星,像是一大片的宝石,在现代社会已经是极少能看到了。溪水周围有零零散散的萤火虫,小溪叮叮咚咚的唱着歌,可她什么也看不见。
在床上躺了好久,白兰几乎要睡着了,突然,她听到了敲门上。
“该死,你就进来吧,我是真起不来了。天皇老子来了也只能从窗口爬进来了,这我可管不着。”白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
门轻轻的开了,一个人很轻的走了进来,白兰睁开眼看了看,竟然是周蜀。于是又把眼睛闭上了,嘴上问道:“有事?”
“白兰姑娘,今天的事我听说了。”周蜀说话声音还是那么平静,白兰听得很舒服,于是睁开眼看了看那张看上去有些呆傻的脸,没有说话。
周蜀想了想,问她:“白兰姑娘,你明天还要去工作吗?”
哎呀这人怎么这么傻,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嗓门也大了起来:“我已经被赶出来了呀,你这不就是明知故问嘛!”
周蜀急忙赔了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知道我有个朋友开了个酒馆,缺个人在后堂洗碗的,如果白兰姑娘明天有空的话,可以去试一下,不过白兰姑娘这些天也是累坏了,明天可以好好先休息一下了。”
“休息?这是不可能的,你看看我现在才有多少钱?今天干一天算是白费了,但要吃,要住,一个包子都值三文钱呢!真他妈的比人还贵!你快说吧,这个工作咋样?算了,有都不错了,谢谢你,天哪,又找到方式来助我撑过一天了。”白兰说着,又稍稍感到兴高采烈一点了。
周蜀走后,白兰一倒下去就睡着了,被子还是歪歪的挂在她的腰间,枕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就这么睡着了。
白兰觉得这个工作还好,至少一天也有五十文钱的收入。
在这里可以听到很多小道消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比打仗更让人紧张与关心的了。
白兰前段时间去米铺卖苦力,整天眼一睁就是干活,一干完活就要睡觉了,有时候馒头吃到一半她都可以直接睡着,哪有这么多闲功夫听这些打仗啊,不打仗啊的事情呢!
现在好了,她知道敌人已经快到京城了,还有人说,那个该死的七段宗要联合合宗国,来个里呼外应,帮助敌人攻打我们呢!白兰模模糊糊的想到周蜀似乎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心下一惊,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尤其是东阁教二爷给打败了之后,这个七段宗就更加嚣张了,他们的宗主已经搬到合宗国去了,听说北州的屠城也是七段宗干的。”
“呀,都是自己的国人,血浓于水,这么忘恩负义,就不怕遭了天谴!”
白兰听得正高兴,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轻轻地唤她:“小姑娘,再来一碗酒。”
白兰知道肯定是他们看到自己这身装扮,就认为自己是跑堂的了,但是她也乐意去帮忙,便应了一声,掀开酒缸,舀了满满一大碗酒。
这时,她突然发现不对:“姑娘?他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于是再把酒端上去时,白兰悄悄地打量了那人一下,还真不错,只是,为什么有点眼熟?
在白兰歪着头苦思冥想的时候,那人倒是笑了,说:“喝枯酒无趣,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盯着我不肯走,要不来陪我喝几杯啊?”
白兰也笑了,开玩笑的说:“我陪你喝酒,那等会我去洗碗了,你也帮我分担一份如何?”
那人竟还真笑眯眯的答应了,一指对面,道:“姑娘请坐。”
白兰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接过他手里的酒,一口饮尽,当她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她脑子似乎突然冒了灵光,她突然明白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了。
一个月前,邕州城外!
这是小溪里那个给她拖上岸的家伙!
展瑞张!二爷!
白兰呆住了,展瑞张一只手指着脑袋,笑着看她,道:“小姑娘,发什么呆呢,莫不是这酒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店的酒都是干净纯正的,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没有见过有谁喝了我们的酒会拉肚子。”白兰注意到了他的后半截话,先不急着去想这到底是不是他了,先为酒馆争取顾客再说。
“哦,我可没说谁喝了你们的酒会拉肚子,”展瑞张靠在椅背上,抱着臂,有些惋惜的上上下下的打量她,道,“多漂亮的小女孩,你不适合穿这样的衣服,太粗糙了,如果有一条红色的裙子,噢,其实绿色也很适合你,那就绿色的裙子吧,那我一定就会把你带走。”
白兰有些恼火,道:“你看人是不是就只是看这家伙长得好不好看,穿的裙子漂亮不漂亮啊,天哪,这也太肤浅了!哼,我才不穿呢,现在这身衣服能让我赚到钱,我才不管这些呢,等到以后打仗结束了......”
展瑞张只是笑着看她,对她说的话毫不在意:“是吗,那你可真是把我这人看透了呢。不几日京城就要攻下了,等战争结束?噢,那应该也快结束了。”
白兰一直不相信人们常常说的“京城要被攻下了”之类的话,可是就连展瑞张也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大差不差了。白兰看着他,脱口而出:“既然知道京城要支撑不住了,你干嘛还要回来?”
“回来?什么回来?”展瑞张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只可惜这是白兰察觉不到的。
“邕州啊,那里离敌人不是更远吗,你现在还到前线来又帮不上忙,等死啊?”
“你怎么知道......”
白兰知道自己说多了,但是她现在也无所谓了,毕竟对方已经不再是东阁教的人了,和她一样,都只是普通的人而已,于是就道:“我以前也是邕州的啊,那时候你们约战我还去看了呢,挤不进去,后来你掉下悬崖了,还是本姑娘把你从水里拖出来的,怎么样,要不要感谢我啊?”
展瑞张微微一笑,竟收敛了刚刚放荡的笑容,道:“多谢姑娘了。”
白兰耸耸肩,又把酒喝了干净,就去洗碗了。
才刚刚下班,白兰手里抓着五十枚铜板,哼着小曲走出店来,突然听到有人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听说了没,甘州四街起火啦,把那个米铺烧得干干净净!”
白兰一惊,甘州四街的米铺?等等,这不就是她昨天还在上班的地方吗?这是什么情况?
白兰便竖起耳朵,站定来听那几个酒客怎么说,其中一个笑嘻嘻地说:“是啊,我住在附近,刚刚出门时还在烧呢。应该是人为的纵火,你猜咋地?那个米铺生意好的很,每天的米差不多都是卖完的,昨天也不例外,毕竟现在还能拉进城来的米也不多。好像今天早上,听说送米的车给人劫了,米都运到了那些难民营里,在那些伙计都东奔西跑找米的时候,就有人偷偷潜入,放了把火,这么一下,就烧着了。”
“这么玄乎的吗?”白兰心下骇然。怎么会这么巧合呢?她昨天刚刚从这里被赶出来,今天米铺就被烧了,那她可真是大难不死啊。
白兰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
她穿过又脏又臭的甘州八街,跑过苍蝇蚊子飞纷纷的垃圾山,现在这身跑堂的装扮倒是很方便活动,她连汗都没有出多少,一下就到了甘州四街。
火已经扑灭了,就是一片黑乎乎的残骸,看不见昔日的柜台,仓库,门前的大树也烧了,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小车也不见了踪影,只剩夕阳余晖照耀下的一面墙壁,熏得发黑,倒塌了一半的屋顶,还有几个站在门前看热闹的路人,以及那个唉声叹气的掌柜。
白兰走了过去,她想看一下有没有把周围的房屋也给烧了,这时,有人伸手紧紧抓住她,把她生生的拉进了一个隐蔽的拐角。
白兰一下子甩开,回头就想骂人,一看,竟是周蜀。他朝她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还是不要出去:“掌柜的现在火气大,刚刚有两个小伙计过去都给他扇了两巴掌,白兰姑娘,你要看就在这里看吧。”
白兰挑了挑眉,道:“好巧啊,这事和你有关是么?”
周蜀憨笑着没有回答。
白兰见他老实成这样,急忙看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老实巴交成这样,也敢放火抢劫?如果问下来,那你怎么办!”
周蜀轻轻摇了摇头,道:“白兰姑娘,你知道吗,烧这家米店不是我的意思,是组织的意思,也就是说,是东阁教要烧,我只不过是要帮个忙。其实,这家米店也是七段宗的一个眼线,他们传递信息的方式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原始,就是藏在米袋子里。昨天姑娘不是摔了一下把米袋子摔破了吗,你旁边的伙计中混有我们的人,我们才知道七段宗在用这么费劲的办法运送信息,虽然是无关紧要的,但是也可以灭一灭七段宗的威风。”
白兰目瞪口呆,周蜀说完后就说还是要回客栈在谈比较安全,就在前面走了。白兰跟着,她的心思却已经不再这里。
什么?周蜀是东阁教的人!
“怪不得他不用上班还能有钱呢。”白兰在震惊中还是花了两秒钟来解开了自己的谜团。唉,难道进了东阁教还可以有工钱吗,那这样她也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不过,周蜀,这么温和善良的人,这个穷穷酸酸的书生,他也是那些传说中凶神恶煞的东阁教的弟子吗!
周蜀给她泡了茶,白兰有些麻木的喝了进去,道:“你就说吧,这些是什么情况?”
“其实姑娘你也不要害怕,我说的话我是不会骗你的。”周蜀看出了她的不安。
白兰苦笑,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周围还安全不安全,毕竟,这个客栈应该也是东阁教名下的了吧,进进出出的应该都是东阁教的人,那个整天看上去无所事事的躺在躺椅上抽大烟的中年男子是东阁教的,隔壁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整天担心自己的妹妹嫁不出去的少妇也是东阁教的,自己的老板,那个整天算着那个酒客还欠他几两银子的瘦小老头,八成也是一伙的,想想她的头就开始痛了。
“我能信你吗?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难道就是因为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吗,难道就是因为我无依无靠好欺骗吗?”白兰有些无奈了。
“不,不是的,白兰姑娘,你知道,不,你不知道,我一看到你我就很喜欢你,我不忍心欺骗你,你问我的话我都会说的,你的眼睛让我知道你不会把我所的话说出去......”
白兰释然一笑,道:“好嘛,和我说这话的人不多,你可真会逗人开心。其实我见到你时我并不大喜欢,不过现在我才知道你人原来这么好。我当然是不会说的,你就尽管告诉我吧,反正我是没有那个闲情雅致去探讨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你想说就说,不想说的话那我知道这么多也差不多了。对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们下一步要拿什么来开刀?我的工作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周蜀有些失望的微微一笑,但在白兰抬头看他的时候又恢复了从前那样温和的笑容:“不会的,不过,白兰姑娘,我要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什么?后天?发生什么了你要离开这里?是出城吗?能不能出去啊,出去了干啥?不是,你倒是说清楚一点啊!”
“白兰姑娘还记得第一天见到你时我是怎么称呼教主的吗?”周蜀声音很轻,白兰还花了一点时间来翻译了一下。
“毒......蛇?”
“对,”周蜀站了起来,夕阳垂在他的头发上,白兰突然觉得周蜀应该比她大了不少,起码也有三十岁了吧,周蜀的声音把她的精神拉了回来,“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摆脱组织,后来我发现,不仅仅是我,有相当一批人都打算这么做,可能你比较熟的,就是二爷展瑞张。”
“他......这怎么会!”
“但这还不是结束,逃跑,只能让我们有更多的空间来和这个腐朽的组织周旋,等到出城以后,我们还要想办法把它消灭,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到了城外,就等着后天,皇帝弃城逃跑的日子,我们就可以出城和他们团聚了。”
白兰理了理思路,皇帝要逃跑,这个她已经听说了,但现在有了确切的时间,应该也是周蜀他们好不容易从宫中偷来的,其实她早有心理准备她不在乎:“那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还想留在这里吗?到时候我们都是要走的,我想到你连住的地方也没有,连工作也没有,我们能放心地走吗?你出城吧白兰,到合宗国去,到一个安安全全的地方去。”
白兰感动了一下,道:“天哪,周蜀,我发现你真是太够朋友了!”
周蜀笑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