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罕,马伍六可能没听说过,但在程远前世可是如雷贯耳,最出名的,当是《倚天屠龙记》里的汝阳王,赵敏他爹。
可惜程远不读史,人家正经的官位是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是王保保他爹,以后会成为北方大军阀。
至于这一世,李察罕怎么就成了程远的表兄,这可就有的说了。
李察罕本是乃蛮人,他祖父乃蛮台因家道中落,早年南下定居到了颍州,父亲阿鲁温也在颍州长大,于是就给自家取了个汉姓,为“李”。
说白了,他们家算是蒙古寒门。
但是阿鲁温素有才情,年轻时曾到大都游历,结识了一个好友,叫脱脱。
当时正赶上河南猛人,小吏范孟出世,一份假圣旨,两把铁骨朵,把河南江北行省的官员都黎了个遍。
于是阿鲁温就凭着自己在大都的关系,以寒门之身,在范猛伏诛之后,拿下了颍州达鲁花赤这个肥差。
阿鲁温在上任前,就早有野心,同时他深知汉人治汉的道理,早年为了结交当地豪族,把自己的妹妹李氏嫁给了当时的颍州程家二少,程谋。
程谋后来在阿鲁温上任后顺利坐上了程家家主,他与李氏恩爱,育有三子,最小的,就是程远。
听到对面程远的话,李察罕眉头一挑。
这表弟素来怕自己,私下里还骂自己是蛮子,想不到竟然还有这般介绍自己的一日。看来这次误入贼窝,经历生死,他也变了不少。
想到这里,李察罕向着马车上的车夫招了招手。
“把赎金端上来。”
那车夫领命,从车子里搬出了一个大木箱来,“嗵”地一声放在了李察罕马前的地上。
“打开。”
车夫立即将箱子打开,刹那间银光四射。
李察罕对着马伍六高喊道:
“对面的山贼,五百两银子就在这里,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众山贼看见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压抑的气氛都重新活络了起来,一时间四处都响起了吞口水的声音。
马伍六也大喝回道:
“好!咱这就送你家少爷回去。”
说罢,马伍六手一指。
“赵老九,去接银子。黄六牛,小程先生是你请上山的,你也去送送小程先生。”
赵老九和黄六牛领命,赵老九直接把刀架在程远脖子上,带着黄六牛朝着对面走去。
李察罕也随手一指。
“王开,王午,你二人去接程三郎。”
两个人高马大的骑兵领命,翻身下马,扛着箱子也向对面走去。
在两波人马的正中央,五人碰面,赵老九看着对面两个神情严肃的士兵,咧嘴一笑。
“两个军爷这么严肃干嘛,今天是程三郎回家的日子,你们就不高兴吗?”
王开王午二人不答,只是一个将手中箱子递给黄六牛,另一个从赵老九手中接过程远。
交接的过程很顺利,两边都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本来赵老九是想着,试试能不能既拿了银子,还能把人扣下,但是马伍六叮嘱了他,不可多生事端。
颍州达鲁花赤之子这个名头还是把马伍六吓住了,他就两百来号弟兄,犯不着得罪这种大人物。
至于王开王午,李察罕只让他俩用银子来换人,并没有叮嘱其他。
程远从没有觉得几十步的距离是这般漫长,当他走过李察罕的马旁时,一颗心才完全放了下来。
自己总算是逃出那个鬼地方了。
就在这时,程远的耳边远远传来马伍六的大嗓门。
“小程先生慢走啊,有空还来咱山寨里耍。”
与之相随的,还有对面上百山贼的大笑声。
程远嘴角也勾起一抹微笑。
马伍六,我会回来的,你给老子洗干净脖子等着。
……
……
颠簸的马车上,程远一个人坐在里面,眼神随意地飘向窗外,看着这淮南之景。
今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映得远处山峦愈加翠绿。
都说元末山河失色,但失色的却不是山河,是人。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了,前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程远揭开车帘,向着马夫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马夫是程家家仆,恭敬回道。
“少主勿虑,应当是流民挡道,李大少已经去处理了。”
流民挡道?程远忽然想起了自己牢房里的那些狱友,他们现在已经成了他人腹中之食了吧?
想到这里,程远心里一股莫名的滋味涌出,他下了马车,对车夫说道:
“你在这里候着,我去看看。”
车夫一下子就慌了,但是他又不敢直接驳了程远的意思,连忙说道:
“少主,流民粗鄙,会冲撞了你的,咱和你一起去。”
说着,他将缰绳递给旁边一个军士,快步跟了上去。
当程远走到时,正看见李察罕正坐于马上,他马前跪了一排的流民。
那些人各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不断对着李察罕磕着头。
“爷,赏两口饭吃吧,咱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
“爷,行行好吧,我儿子快不行了。”
“……”
那些人声音呜咽,都带着哭腔,听着看着都着实可怜。
李察罕却不为所动,只是冷着一张脸。
有些流民见此,心下已经是凉了几分,但是他们看见了又一个锦衣公子哥走了过来。
这个看着年岁不大,应当是个心软的。
有心思活络的流民想到这里,立即起身,就要跑去程远脚下磕头。
谁知他才刚走两步,就脖颈一凉,人头落地了。
李察罕擦了擦刀上鲜血,冷声喝道:
“敢越过我马身者,杀!”
程远穿越以来,活人见过,死人也见过,但是杀人,他还是第一次见,面色不由得苍白了几分。
那群流民也被镇住了,一时间竟然连磕头也忘记了。
就在这时,几个军士各提着几个布囊,快步跑到了李察罕马前,单膝下跪道:
“少主,咱们能匀出来的干粮都在这里了。”
李察罕点了点头,说道:
“给他们分下去吧。”
几位军士领命,立即跑到流民中,开始分发干粮。
那群流民愣愣地接过,竟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下给程远也整的一头雾水,自己这表兄这是闹哪出?怎么既杀人,又救人的。
李察罕也看见了程远,打马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
“你不在马车里好好呆着,来这里作甚?”
程远低头行礼。
“回表兄,我听闻前方有流民挡道,前来查看。”
李察罕心中一动,这表弟平日里胆子小,这次出来行商都是他父亲逼的,现在都敢来这里凑热闹了。
看样子这次应当是因祸得福,历经生死,也算是受了一番磨砺,让自己看看他具体有多大长进。
“既来查看,那我考考你,我为何这般做?既杀人,又救人。”
不是?怎么穿越了还逃不过随堂问答。程远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杀人应当是因为那流民僭越,擅自越马,救人……救人或许是表兄觉得他们可怜。”
这话前半句还好,后半句程远自己都不信。
谁知李察罕竟然是点了点头,长进不小,至少话说的还算利落,他心中还算欣慰。
“杀人确实是因为流民僭越,救人却不是因为心生怜悯。”
程远知道李察罕是在指教自己,赶忙追问:
“还请兄长赐教。”
李察罕却先卖了个关子。
“你可知我这些家兵,都是哪里来的?”
程远抬头一看,只见二十多骑兵各个身强体壮,行走之间虎虎生风,眼神锐利,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是伯父为表兄从军中挑选的精锐?”
李察罕却是摇了摇头。
“他们都是我在这帮流民中选的,也都是我自己练出来的。”
见程远惊讶,李察罕继续说道:
“如今天灾频发,再加上朝纲不振,百姓流离失所,却也正是豪杰并起之时。没准这帮流民中,就有韩信,秦琼之徒,今日受我一饭之恩,来日为我肝脑涂地,也未可知。”
程远心中佩服李察罕的远见,难怪当年元末时地主义军那么多,唯独李察罕能脱颖而出。
不过也是可惜了,如果他能去濠州转一圈赏几顿饭,哪还有觉远师傅什么事啊?
想是这么想,但是程远也不可能真让他去这么做。真让他收了淮西名将,自己和觉远师傅还怎么重开大统,恢复山河?
“受教了。”
程远说着,也从腰间摘下了一个步袋,递了过去。
“我这里还剩些胡饼,表兄也分了去吧。”
这次轮到李察罕惊讶了,自己的说教他竟然真的听进去了,这可是这些年来头一遭。
他亲自下马,接过了程远递过来的布袋,然后交给了手下的士卒。